那年温杰还没有上学。
他穿着一件旧马甲,领口垮到肩膀,尾巴太短,总是被绊住,耳朵也还是软塌塌的,不像现在这样一抖就能炸得像炸栗子。
那时候的温里炖采矿部要更嘈杂些,整天回响着机器轰鸣、锤头砸地、通风井发出咆哮般的风声。可温杰一点也不觉得吵。
他喜欢那种声音。觉得那就是“活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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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跑出来了。”
一位矿工把一只手套搭在他头上。
“我是在监督你们工作!”温杰仰着头,睁大眼睛看传送带,“我爸说将来我会负责整个采矿部,我要现在开始累积经验才行。”
“你才四岁。”
“我都四岁半了!”
“那你也不该用矿稿在地上刻字。”
“这是我的打卡记录!”温杰振振有词。
矿工摇头笑着走开了。
温杰的父亲,是温里炖的最高负责人,平时不是在办公室看图纸,就是出差在外谈合作。他很少管温杰具体干什么,偶尔看见他在厂区跑来跑去,也只是挥挥爪:“别妨碍大伙工作。”
但温杰并不在意。他喜欢整个矿区每一个角落。喜欢煤灰味、岩渣味、机器皮带转动的吱吱声,也喜欢那些工人喂他的小零嘴。
有时候他会站在升降井的护栏外大声喊:“我想下去!我想看下面那层!”
然后看见站台上的叔叔摇头:“你太小了!等你耳朵能自己立起来再说!”
温杰就蹲下来掐着自己的耳朵根:“你快点长大!!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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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傍晚,他照例偷偷摸进了没有关门的小器材间。
那里堆着许多矿样盒,有些亮晶晶的碎石、有些颜色深沉。他在一角看见了一块特别的东西——不大,却带着细密的天然裂纹,像雪花冰开在表面。
他忍不住想拿起来看看,但刚伸出手,脚下一滑——
“啪!”
整个人摔进了矿样堆里,身上满是碎晶和粉尘。
那晚他是被仓库管理员提着后颈拎出来的,脸上全是灰,嘴巴里叼着一颗不知道是谁掉进去的糖果。
“你又在乱翻?”父亲蹲下来,一手撑膝盖,一手把他拎过来,“你这是想当矿工还是仓库管理员?”
温杰吸了吸鼻子:“我想靠自己采集好多好多漂亮的石头。”
父亲眨了下眼,没笑,只是伸手抖了抖他头上的粉末,然后说了一句:
“那你得先学会别摔在样本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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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杰第一次对“采矿”这件事产生不只是玩乐的想法,是在之后不久的一次夜间小地震。
他那晚没睡好,从窗户里听见整个厂区像打喷嚏一样轰隆一声。楼下的巡夜灯晃了晃,有人喊了一句“支架塌了一块!”。
第二天他才知道,是矿区有一个支撑石脊塌了一段,有一位叔叔的爪子被压伤。
那天他没有跑出去。
他蹲在窗边,看着对面厂区被临时封起来,工人们一个个走过那道蓝布帘,脸上都没表情。
那天晚上,他问父亲:“他会不会很痛?”
父亲沉默了几秒,说:“所以你得想清楚,你是喜欢这地方的光,还是也愿意担起它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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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温杰开始认真记工区地图。他在本子上画各种矿洞地形图,自己编排采线任务,还会拿小石头堆出“模拟采点”。
他依旧调皮,依旧爱在工人头顶跳来跳去,但不再只是看热闹。
他开始想成为某种真正能在这个地方留下脚印的人。
也许不是继承人。也许只是个“会自己挑石头的探矿者”。但那也很够了。
他记得父亲后来偶尔会站在他画图时的背后,看了一会儿,轻轻说:“这块区域不能挖,有水层。”
“我只是画着玩。”温杰小声说。
“你这玩得挺接近专业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被认可”这种感觉原来不是奖赏,而是某种微微发热的东西,会在你耳朵根那里悄悄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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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他再也不需要靠摔进矿堆来感受烘矿的光。
但他还是会记得那个冬天的傍晚,自己趴在样本堆上,满脸矿尘,嘴里叼着那颗糖果,耳朵软塌塌地摇晃——却还是想说一句:
“我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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