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厂区罕见地下起了雨。
地表的风裹着湿气，雨点从风井口泼进来，把原本清朗的矿区打得昏昏沉沉。白天的采矿暂停了，工人们纷纷回宿舍歇着，灯塔也亮得比平常早。
只有温杰没回去。
他站在边坡一处岩棚下，手里握着那本自己画的小本子，尾巴轻抖。
“……第三风井连通点，标的是废线？”他低声念着，“可我记得那年有个叔叔从里面背出过晶体。”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按不住了。
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废矿线下面，肯定还残留着不被记录的矿源，或者是那些“官方文件没标注”的特殊结构。
“要是我先发现呢？”他抱紧了本子，“要是我真的从那下面采上来点什么特别的……”
那样他就不是“老板的儿子”，而是“真正的采矿员”了。
他鼓着腮帮子，一咬牙，偷偷拉开边上的老通风门，踏进了早已被封闭的矿道入口。
•
废矿线没有灯。
只有温杰自己的头灯，一圈圈微弱的光扫过潮湿的矿壁。他穿着旧外套，手里握着锤子，一步一步踩着脚掌往深处走。
“这通道不是特别深。”他喃喃，“我查过图纸，最多就是两段下坡。”
前半段很顺利。他甚至还看见一段碎矿带着微弱的反光。
可就在第二段坡口，他没注意地上一块松动的金属网——
“咔嚓！”
“哎哟！”
一整段梯面猛地塌下，温杰整个人摔进一段矮通道里，头灯也歪到一边。
膝盖擦破了，左爪撞在一块碎石上，隐隐作痛。四周一片黑。
他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
“好痛……但还好也不是特别高……”他小声说，试图安慰自己。
但通道塌了一段。他试着爬上去，发现脚下打滑，石壁很碎，根本撑不住。
“糟了。”他说。
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被困了。
•
后来，他也不记得自己怎么被找到的。
他说不出喊了多久，记不清有没有哭，只记得后来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沉沉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父亲的声音。
不是喜，也不是怒，而是一种压着嗓子的低沉。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从通道另一头爬进来，手上拿着探灯，身上还罩着雨衣，满脚都是泥。
“爸……”他低声说了一句，突然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涌。
•
那晚他被背了出去。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步一步踩着碎石往出口走，背上驮着那个小小的、毛发打湿、浑身是泥的男孩。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
“……知道。”
“我要是再晚一点，风井水灌下来你就出不来了。”
“我以为…”
“不是什么都能以为的。”
那是父亲少有地说那么多的一次。
温杰躺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只是用还沾着灰的脸，轻轻蹭了一下父亲背后的外衣，便累得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腿边是换好的干净衣服，还有一罐他平常爱吃的果酱罐头。
他坐在床上不出声，直到父亲走进来。
“以后不要再单独去废矿。”
温杰点点头。
“哪怕我不让你去，你也会去的。”
父亲站在门边，停了一下，又说了一句：
“你不是不能走在最前面，但你不能不让别人跟上。”
•
他后来再也没有擅自下过一次废矿线。
他学会在本子上加注风险层级、备选路径、最小通行人数。他知道每一次出发，都应该有人知道你去了哪、带了什么、预计多久回来。
但他还是会记得那次摔进废矿道、四周全黑、只听见自己心跳的感觉。
那是他第一次真的感到危险。
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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