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邢州城的雉堞染成暗红色。
李存孝伫立在城楼上,铠甲在风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封密信上,信纸边缘的火漆印泛着诡异的幽光,上面赫然印着朝廷的蟠龙纹章。
“将军,朝廷使者已等候多时”,副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安。
李存孝将密信缓缓折起,藏入怀中。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晋阳宫中义父的斥责、李存信得意的嘴脸,还有李安那痛苦无奈的眼神,每一幕都像一把利刃,剜着他的心。
入夜,邢州城的街道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李存孝独自坐在书房,案上摆着义父赐下的佩剑,剑鞘上的龙纹在烛光下闪烁。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黑影跃入屋内。
“李将军果然守信”,黑影掀开斗笠,露出一张阴鸷的脸,正是朝廷派来的使者,“只要将军愿意归顺朝廷,晋王的位置,迟早是您的”。
李存孝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要李存信的项上人头,还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要晋王给我一个公道”。
“没问题”!使者大笑,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这是朝廷的委任状,只要将军在上面签字,大军即刻开拔,助您夺回晋阳”!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委任状上,李存孝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起义父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想起与李安的白首之约……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将军”? 使者催促道。
李存孝咬了咬牙,终于提起笔,在委任状上重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彻底碎裂。
窗外,乌云遮住了月亮,邢州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站在邢州城头,望着漫天乌云,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忠诚与热血,如今只剩下满心的怨恨与不甘。
他握紧腰间的剑,暗暗发誓:“义父,李存信,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晋阳宫的地砖在李克用的怒踏下震颤,他将密信撕得粉碎,纸屑如惨白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落。
“竖子敢尔”!
暴怒的嘶吼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他腰间的鎏金虎符随着剧烈的动作撞在桌案上,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
李存信垂首站在一旁,眼底却藏不住幸灾乐祸的光。
他适时地向前半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父亲,李存孝勾结朝廷,已在邢州广积粮草,怕是早有反意”,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舆图,“这是他私通外敌的路线图,如今邢州城防严密,若不早做打算……”。
“备马”!李克用一把夺过舆图,苍劲的指节捏得纸张咯咯作响,“本王要亲自踏平邢州,将那逆子碎尸万段”!
三日后,邢州城外烟尘蔽日。
李克用的黑甲军如潮水般漫过原野,战鼓轰鸣声响彻云霄,连城墙都为之震颤。
暮色将邢州城墙染成血色,李存孝登上城楼,望着远处那面熟悉的 “晋”字大旗,喉间泛起一阵苦涩,铠甲缝隙里渗出冷汗。
铠甲下,为救李安留下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将军,敌军已完成合围”!副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李存孝握紧腰间的玄铁枪,枪尖在城墙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传我命令,所有将士严守城门,箭塔上的弓弩手随时待命”,他的目光扫过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士兵。
攻城战在子夜打响,一时间,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存孝小心”!恍惚间,记忆里的惊呼声与现实中箭矢破空声重叠,他本能地侧身,利箭擦着耳畔钉入城墙。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邢州城头尸骸如山,护城河已染成赤色。
李存孝靠在箭楼柱上喘息,铠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混着汗水,在青砖上积成暗红的水洼。
城下,李克用望着曾经最得意的义子,苍老的手第一次颤抖着握不住剑柄。
营帐内烛火摇曳,沙盘上密密麻麻插着各色小旗,映照出将领们凝重的面容。
“李存孝据守邢州,麾下飞虎军悍勇异常,强攻必然伤亡惨重”,老将抚着胡须,眉头拧成死结。
忽有谋士目光一亮,拱手道:“末将听闻,郡主此前与李存孝感情深厚,或许请郡主前去劝说,可免一战”。
此言一出,营帐内顿时陷入死寂。
李克用握着虎符的手微微发颤,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何尝不知女儿与李存孝之间的过往,只是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又岂是儿女情长能轻易化解。
“不可”! 李嗣源突然站起,铠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只有他明白,李安在李存孝心中的分量,也更清楚,李存孝生性孤傲,如今已生反意,一旦触及逆鳞,事态将再无转圜余地。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众人低声叹息,他们把目光纷纷投向李克用,等待着这位主帅的决断。
最终,李克用沉重地点了点头:“备马,宣郡主来见”!
当李安接到传召时,正对着铜镜梳妆。
指尖轻抚过鬓边的珠花,那是李存孝从战场上带回的战利品,她一直视若珍宝。
听到父王的旨意,手中的珠花 “啪嗒” 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想起与李存孝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在她面前的温柔模样,想起他们曾约定相守一生的誓言,如今,她只希望能用这份情义,换他的回头!
但她唯一要求,便是要她的父王饶恕李存孝死罪。
“我警告你,莫要再与那叛贼旧情复燃”!李存信紧紧握住李安的手腕,恶狠狠地警告道。
“两军对峙,父王一筹莫展,而你却在儿女情长,不觉羞耻吗”,李安狠狠地瞪着他。
“羞耻?我李存信还不知羞耻两字如何写,不如郡主手把手教我”?李存信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
“无耻”!李安恶狠狠地怒斥,转身离去。
她身着素衣,骑上白马,在寥寥几名侍卫的护送下,朝着邢州而去。
风卷起她的衣袂,发丝在风中凌乱,为了心中的那份牵挂,她的眼神愈发坚定。
她深知这场战争无论谁输谁赢,都会给她所爱的人带来巨大的伤害。
邢州城下,她抬头望着城楼上的李存孝,眼神中满是心痛。
“存孝”!
李安如往常一样唤着李存孝的名字,可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哽咽与颤抖。
如此熟悉的声音,令李存孝心中一颤。
他低头望去,那熟悉的身影,令他心中五味杂陈,惊喜、愧疚、痛苦、无奈……
“安姐,你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李存孝焦急地喊道。
“存孝,你打开城门,我有话同你讲”, 李安哭着请求道。
“将军,不可,小心有诈”,李存孝身边的侍从赶忙劝阻道。
“安姐,我知道你想劝我投降,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李存孝无奈地喊道。
“存孝,你若战死,我定不苟活”!李安将刀锋抵住咽喉,发间珠钗随着颤抖叮当作响,“当年你单枪匹马救我出汴州,如今我便以命相抵”!
“安姐!别犯傻”!
李存孝的瞳孔猛地收缩,长枪 “当啷” 坠地,他发了疯似的冲下城楼,全然不顾两侧射来的流矢。
忽地一支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在城墙上撞出火星,却不及他眼底的惊惶万分之一。
他脖颈青筋暴起,左眼下方还凝结着未擦净的血痂,那是前日阻击时留下的箭伤。
李安松开短刃,反手紧紧抱住这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她温热的泪水滴在他染血的甲胄上。
“存孝,我们去雁门关外牧马放羊,好不好,我们去过普通平淡的日子,再也不过这刀尖舔血的生活”,她温柔地看着他。
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而后无奈地别过脸去:“安姐,你不懂,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背叛了义父,他是不会原谅我的”,他的声音沙哑如破锣,却藏不住眼底翻涌的痛苦,“安姐,你不该来的”!
“存孝,只要你愿意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还要一起写[与君白首]”, 李安含泪轻抚着李存孝被硝烟熏黑的脸颊。
李存孝想起那些偷闲的午后,她握着他粗糙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下他们的名字,写下相守的誓言,墨迹晕染在宣纸上,就像他们那时朦胧又炽热的情意。
“可是我背叛了义父……” 他喃喃道,声音里满是绝望。
“我陪你一起请罪”,李安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她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仿佛回到他们最无忧的时光,“存孝,别再让我失去你”!
李存孝终于缓缓抬手,回抱住怀中的人,下巴抵在她发顶:“好,我们一起去面对,此事过后,我们一起去雁门关外,放羊牧马”。
“疼吗”?李安的手轻抚着他身上的伤痕,泪水砸在他锁骨处的伤口。
记忆突然翻涌入李存孝的头脑:她嫁衣如火嫁入李存信府邸那日,他快马加鞭赶回晋阳,却依旧未来得及阻止,他在城头枯坐整夜,望着天际残月,从此满身伤痕只能独自舔舐。
“原来最疯狂的举动不是投敌”,他忽然笑起来,带血的牙齿蹭过她耳垂,“是现在”!
他闭上眼,将所有孤注一掷的疯狂与不甘,都化作这一刻的温柔。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