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砚的指尖在真皮办公桌上敲出不规则的节奏，落地灯的光将他的影子钉在书柜上，像株盘根错节的枯藤。办公桌上摊开的，是私人侦探三小时前送来的资料——林晚，26岁，云鼎酒店前厅部经理，履历清白得反常：大学主修酒店管理，毕业后六年零三个月皆任职于同一家酒店，从实习生做到经理，期间无任何请假记录，银行流水显示每月固定给郊区养老院转账。
但最令他在意的，是资料夹里那张泛黄的剪报：二十年前，傅氏旗下建筑公司承建的云鼎酒店地基坍塌，七名工人遇难，其中一人叫林建国，与林晚同姓。他指尖划过“事故原因系混凝土标号不达标”的黑体字，忽然想起她腕骨处的烫疤——像被飞溅的水泥灼伤的形状。
桌上的手机震动，弹出条匿名短信：“傅先生若想知道当年云鼎地基案的真相，今晚慈善晚宴或许能遇见有趣的人。” 发件人地址显示为酒店内部系统，尾缀是朵木槿花图案——与她文件上的签名小楷一模一样。
原来从递出计划书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等我翻开这一页。
……
慈善晚宴的水晶灯在穹顶流转，傅沉砚的袖扣扫过香槟塔时，林晚正被围在一群太太中间。她换了件珍珠白的缎面旗袍，领口别着朵木槿花胸针，耳垂上的碎钻耳钉恰好遮住那道浅红的耳洞疤痕——他在资料里见过她的证件照，那时她还戴着廉价的金属耳钉。
“傅太太真是深藏不露，竟连梵克雅宝新季高定的设计稿都能背出来。”盛家小姐端着长笛杯，唇角的笑像冻过的奶油。
林晚指尖划过香槟杯口，发出清越的颤音：“盛小姐谬赞，不过是上周在《艺术财经》上读过设计师专访——”她忽然转向左侧的中年女士，“倒是王夫人，您腕间的翡翠镯，该是民国‘玉恒祥’的老坑冰糯种吧？当年傅氏祖上还曾为这镯子出过三期鉴赏专刊呢。”
贵妇们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傅沉砚看着她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像棋手落子般精准：提起“傅氏祖上”暗合董事会老臣的怀旧心理，用珠宝细节切开盛家小姐的试探，末了还不忘将话题引向支持儿童福利院的拍卖品——正是今晚他需要争取的舆论风向。
“傅先生。”当她终于走到他身边时，旗袍领口已沁出细汗，却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三楼露台的风，适合谈一谈‘盛氏联姻对赌协议’的漏洞。”
旋转楼梯的阴影里，她递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粘着片新鲜的木槿花瓣。他指尖触到袋内物件的棱角——是份装订整齐的文件，首页贴着张泛黄的会议记录照片，日期正是十年前云鼎酒店奠基仪式当天，参会人员名单里，他父亲的签名格外刺眼。
“盛家想通过联姻拿到傅氏在滨海新区的地块开发权。”她的声音低下来，腕表指针恰好指向九点十七分，“但他们不知道，贵公司三个月前与港商签订的‘海域使用权优先转让协议’里，有一条‘联姻即失效’的排他条款——”她指尖划过文件第三页，“我猜，这是您上周在董事会力排众议否决联姻的真正原因。”
傅沉砚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烫疤在他掌心硌出细微的疼。她睫毛剧烈颤动，却没退缩，反而从手袋里抽出张收据：“这是我今早替您父亲的基金会追加的一百万善款，收款方是‘建筑工人遗属关怀计划’——明天的财经版会登出，标题我都拟好了：《傅氏掌权者低调行善，延续父亲未竟公益》。”
他松开手，收据上的木槿花水印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远处传来拍卖师的槌响，是那幅曾属于他母亲的《木槿夜露图》。林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轻声说：“令堂当年在云鼎酒店开业典礼上，戴的就是木槿花胸针。她演讲时说，‘真正的商业帝国，该像木槿花一样，扎根土地才能生生不息’。”
这话像把钝刀，剖开他记忆里那个暴雨夜。十二岁的他躲在书房门后，听见父亲对着电话怒吼：“混凝土标号不够就换便宜的！工期拖一天，集团损失八位数！” 后来的地基坍塌案，被舆论包装成“意外事故”，唯有母亲在葬礼上，将那枚木槿花胸针扔进了火盆。
“你究竟是谁？”他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掌声，像片被揉皱的锡纸。
林晚转身望向楼下的鎏金大厅，拍卖师正在展示下一件拍品——云鼎酒店的旧门牌。她的侧脸被灯光镀上金边，语气却冷得像块淬过的铁：“傅先生该知道，在您看完我附在计划书里的‘盛氏贿赂审计局证据链’后，我们的交易就不再是单纯的利益交换。” 她忽然转身，木槿花胸针擦过他西装第三颗纽扣，“就像您刚才在二楼监控室，删掉我进入傅氏老宅资料库的记录——我们都在给对方留退路，不是吗？”
午夜的夜风掀起露台的纱帘，傅沉砚看着她走向旋转楼梯的背影，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肌肉紧绷，像随时准备起跑的羚羊。牛皮纸袋里的文件沙沙作响，他摸到张夹在中间的照片——年轻的林建国站在云鼎工地前，怀里抱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胸前工牌上印着“傅氏建筑 质量监督员”。
远处传来《木槿夜露图》落槌的声音，成交价恰好是当年地基案赔偿金的总和。傅沉砚忽然笑了，指尖摩挲着文件上她力透纸背的签名，终于明白她为何在条款里执着于“肢体接触需书面申请”——这个从废墟里捡起火种的女人，早已把复仇的刀刃，藏进了每句商业话术的褶皱里。
而他，似乎越来越期待，这场始于算计的博弈，究竟会在何时，让刀刃上的火星，点燃彼此藏在灰烬下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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