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股蚀骨的凉。青石板路上积着水,倒映着廊下悬挂的红灯笼,像极了十年前她嫁衣上的流苏。我握着剑柄的手沁出汗来,指腹摩挲着剑鞘上浅淡的刻痕——那是她十五岁时用银簪刻的"平安"二字,如今已被岁月磨得发亮。
一、初遇·檐角风铃
我第一次见阿昭,是在衡山派的角楼之上。那时我刚被师父收养三月,正躲在飞檐后练剑,忽见一抹鹅黄身影掠过竹林,发间银铃叮当。她仰头望过来,眼尾红痣在月光下像粒朱砂,"你是谁呀?怎的躲在这里?"
十四五岁的少年最是笨拙,我攥紧木剑往后退,竟踩空了瓦当。她惊呼着伸手来拉,指尖触到我手腕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后来才知道,她是衡山派掌门独女,名唤昭宁,自小在师兄们的呵护里长大,连后山的松鼠都认得她绣鞋上的芙蓉纹。
师父总说我天赋异禀,一柄孤剑能破万种招式,却独独破不了她递来的桂花糖。每个朔月之夜,她都会翻墙来找我,坐在石桌上晃着双腿,看我在月光下练剑。"阿砚的剑像流水,"她托着腮笑,发间落了片竹叶,"可流水是留不住的。"
我从未告诉她,每次挥剑时,余光里都是她晃动的裙摆。她送我的玉坠系在腰间,刻着小小的并蒂莲,是她亲手雕的。那时我以为,这样的时光会像后山的溪水般长流不息,却不知江湖风雨,早已在暗处翻涌。
二、暗潮·血色梅枝
变故起于那年冬至。衡山派忽然来了批黑衣人,专挑掌门弟子下手。我在雪地里守了三夜,终于在第四夜看见剑光映着她的鹅黄披风。她被五人围攻,发簪断裂,鬓角染了血。
我的剑比念头更快。孤剑出鞘时带着十年寒潭的霜气,那是师父独创的"孤鸿十三式",每一式都需以命相搏。当最后一人倒地时,我才发现自己左臂中了三刀,血浸透了里衣。她扑过来替我包扎,指尖颤抖:"阿砚你傻吗?为何不叫人?"
我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很想触碰她眼尾的红痣。但终究只是笑笑:"我在暗处,方便救人。"从那以后,师父便让我明面上做她的护剑侍,白日里随侍左右,夜里依旧在角楼练剑。她总说要教我绣荷包,说衡山弟子的心上人都该有这样的定情物,我却只是装傻,任她把绣了一半的鸳鸯塞进行囊。
江湖传言,衡山派藏着半部《太玄经》残页。春日里来了位白衣公子,是江南世家的少宗主,名唤沈砚冰。他递来的拜帖上,墨字与我同名,却多了个"冰"字。阿昭见他时,正拿着新制的莲花灯,指尖还沾着金粉:"沈公子的名字真好听,像冰雪里的月光。"
我站在廊柱后,看他为她描灯上的纹路,看她笑得比春日桃枝更艳。原来有些缘分,从名字相契时便已注定。
三、离别·断弦清音
入夏时,衡山派收到沈家的聘书。掌门在书房待了整夜,次日宣布昭宁与沈家联姻,婚期定在中秋。我在角楼坐了整宿,听着她房里传来的琴声忽断,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响。
"阿砚你说,"她第二日来找我,眼睛肿得像桃子,"是不是江湖儿女,终究逃不过父母之命?"我望着她腕间的翡翠镯——那是沈砚冰送的聘礼,水头极润,衬得她肤色如雪。想说的话堵在喉间,最后只化作一句:"沈公子人品贵重,江南水土养人。"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落下来:"你总是这样,像块石头。"转身时,发间银铃碎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我摸出怀中的玉坠,并蒂莲的花瓣不知何时裂了道缝,像极了此刻的心境。
师父在秋初病倒,临终前将孤剑递给我:"砚儿,你的剑可破万军,却破不了情关。"他咳着血,目光落在我腰间的玉坠上,"当年我与你师娘,也是因剑结缘,却终因江湖恩怨,生死相隔。"我这才知道,为何他总让我在暗处守护,为何从不许我对阿昭表露心意——杀手的命,本就不该拖累旁人。
四、终章·冷月孤舟
中秋那日,江南下着细雨。我混在迎亲的队伍里,看着她盖着红盖头,由沈砚冰牵上花轿。嫁衣上的金线绣着并蒂莲,与她送我的玉坠一模一样。路过青石桥时,她忽然掀开帘子一角,眼尾红痣上沾着金粉,像落了颗星辰。
送亲船队行至湖心时,变故突生。十八道黑影破水而出,刀剑映着冷月,直奔花船。我听见沈砚冰的剑出鞘声,看见阿昭腰间的软剑滑入掌心——原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孤剑出鞘的瞬间,我听见她惊呼:"阿砚!"血花在雨幕中绽开,我替她挡下了背后的一刀,却看见沈砚冰的剑已抵住刺客咽喉。他转头望向她,眼中满是关切:"昭宁可伤着?"
她顾不上回答,扑过来替我止血,指尖比十年前更凉:"你为何总要这样?"我望着她发间的金步摇,那是沈家送来的聘礼,沉甸甸的压着她的青丝。远处传来更鼓,子时将至,该是拜堂的时辰了。
"我没事,"我推开她的手,退到船头,"快些去吧,莫误了吉时。"她怔怔地望着我,忽然从发间取下银铃,塞到我手里:"这个给你,以后听见铃声,便知我在何处。"
船队渐渐远去,我握着那串银铃,听着它在晚风中轻响,像极了那年角楼的风铃。腰间的玉坠不知何时碎了,并蒂莲的残片扎进掌心,混着血珠,竟看不出哪朵是你,哪朵是我。
十年后,我在江南小镇开了间兵器铺。某日来了位妇人,带着三四岁的孩童,鬓角微霜,眼尾红痣依旧。孩子指着墙上的剑:"娘,那把剑上有字!"
她抬头望来,目光落在剑鞘的"平安"二字上,指尖轻轻颤抖。我转身取茶,听见她对孩子说:"那是娘小时候的朋友刻的,他呀,最会刻字了。"
茶香漫过窗棂,远处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响。我摸着袖口的银铃,终于明白有些缘分,就像孤剑映月,看似相近,实则相隔万水千山。而我能做的,不过是在每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对着东南方的天空,轻轻说一声:"阿昭,愿你平安。"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没有鹅黄的身影掠过,只有细雨沾湿了青石板,倒映着一轮冷月,和一个永远走不进故事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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