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长明

暮春的青云山被细雨织成朦胧的纱帐,潮湿的雾气在青石板路上凝结成珠,蜿蜒的山道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笼罩在如烟似雾的雨幕之中。沈昭雪提着素色裙摆疾奔,发间玉簪随着急促的步伐轻晃,在薄雾中划出细碎银光,如同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作为青云宗最年轻的真传弟子,她本该静心闭关修炼,此刻却被藏经阁古籍中那幅魔渊地形图搅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她的心。

三日前,藏经阁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陈旧的书架间跳跃。沈昭雪轻轻拂去古籍上的灰尘,泛黄的纸张在烛火下缓缓展开,一幅标注着星陨草生长地的地图突然撞入眼帘。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纸张上略显模糊的字迹,记忆瞬间被拉回到那个血色黄昏。悬崖边,她救下浑身是伤的夜无殇,少年苍白的脸色、咳嗽时指节上的血痕,还有他看向自己时带着疏离的眼神,都像烙印般刻进心底。“魔渊边缘常有罕见的星陨草生长,若能采来入药……”她咬着下唇,将古籍小心收好,暗自做下决定,全然不顾此举可能带来的危险。

绕过三道崖壁,沈昭雪终于抵达古籍中记载的地点。潮湿的山风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她蹲下身,在布满青苔的岩石缝隙间仔细寻找,目光如同鹰隼般敏锐。星陨草泛着莹蓝的光,在阴暗的角落里格外显眼,仿佛夜空中坠落的星辰。沈昭雪屏住呼吸,伸手去摘,却不料脚下碎石突然松动。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向悬崖下坠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她下意识运转灵力,可陡峭的崖壁根本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空越来越远,一种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轰!”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蔓延开来,沈昭雪摔在谷底,眼前一片模糊。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一双冰凉的手稳稳托住她。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传入耳中:“别怕,我在。”她费力地睁开眼,夜无殇的脸映入眼帘。少年黑袍沾满泥土,额角的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上,眼中满是焦急,仿佛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

“为什么……”沈昭雪想要说话,却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夜无殇的衣襟。

“别说话。”夜无殇将她背起,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带你出去。”

他的脚步稳健,却难掩身体的虚弱。沈昭雪靠在他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他因用力而急促的呼吸,以及心跳声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一路上,夜无殇避开危险的魔物,专挑隐蔽的小路走,每一步都充满了谨慎。不知过了多久,一座破旧的庙宇出现在魔渊边缘。庙宇的墙壁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斑驳的墙皮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昭雪放在布满灰尘的蒲团上,又从怀中掏出几株草药,草药上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忍着点。”夜无殇将草药嚼碎,敷在沈昭雪的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却还是让沈昭雪疼得皱眉,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会在那里?”沈昭雪虚弱地问,声音如同风中的残烛,微弱却充满了疑惑。

夜无殇的手顿了顿,许久才低声道:“我……我一直在附近。”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沈昭雪盯着少年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她想起在藏经阁翻阅的记载,魔修大多嗜血残暴,可眼前这个少年,却会为了给她找干净的水源,在荆棘丛中穿梭,手臂被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染红了周围的荆棘;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些,将唯一干净的蒲团让给她,自己却蜷缩在角落,整夜未曾合眼。

接下来的日子里,夜无殇每天天不亮就外出寻找草药。沈昭雪则坐在窗边,看着少年在废墟中忙碌的身影。有一次,夜无殇带回一只受伤的野兔,笨拙地生火烤肉。火焰跳动间,映得他眼底的黑色魔纹若隐若现,仿佛是神秘的古老符号。

“你怎么会这些?”沈昭雪咬着兔肉问,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在魔渊里,不会这些早就死了。”夜无殇低头拨弄火堆,火光映红了他的侧脸,“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在魔渊边缘长大。有次偷了仙门弟子的干粮,被追了三天三夜……”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回忆。

沈昭雪突然伸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以后不会了。”她将一枚玉简塞进他手中,“这是青云宗基础心法,你……可以试试。”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仿佛看到了夜无殇修炼有成的样子。

夜无殇愣住,手指紧紧攥着玉简,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却蕴含着无尽的感动。

平静的日子在第七天被打破。

那天,沈昭雪正在教夜无殇辨认草药,突然听到破庙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她的心上。当她的大师兄带着弟子找到这里时,夜无殇正蹲在角落为她熬药。药香混着柴火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却被一声怒喝打破。

“小师妹!”大师兄的剑直指夜无殇,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你可知他是魔修?!”

沈昭雪挡在夜无殇身前,灵力在指尖凝聚,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势:“他救过我的命!”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立场。

“魔修天性嗜血,今日救你,他日必成祸患!”大师兄怒喝,“青云宗弟子听令,诛杀此魔修!”

剑光闪烁间,夜无殇将沈昭雪护在身后。他的魔纹疯狂涌动,却始终没有主动攻击,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沈昭雪看着少年后背被剑气划出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心中剧痛,仿佛那伤口是在自己身上。

“走!”她在夜无殇耳边低语,“我会去找你!”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坚定,夜无殇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密林中,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沈昭雪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默默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此后的日子里,沈昭雪开始频繁执行任务。她总能在险境中化险为夷,有时是突然出现的解药,有时是提前布置好的阵法。起初她以为是运气,直到有次在妖兽巢穴,她看到一道熟悉的黑袍身影闪过。

“夜无殇!”她追出去,却只在地上发现一块染血的布条——正是她送给夜无殇包扎伤口的。沈昭雪将布条贴身收好,眼中泛起泪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开始在任务途中留下标记,希望能与夜无殇重逢。然而每次都只等来一些珍贵的草药,或是她一直想找的古籍残页,每一样物品都仿佛带着夜无殇的温度。

在一次围剿魔修的行动中,沈昭雪不慎中了幻术。幻境里,她被困在一片血红色的迷雾中,无数狰狞的面孔从雾中浮现,耳边充斥着刺耳的嘲笑和辱骂。“魔修的走狗!”“背叛宗门的叛徒!”她绝望地捂住耳朵,就在这时,夜无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别怕,我在。”

一道黑影破入幻境,将她护在怀中。沈昭雪看到夜无殇的嘴角溢出鲜血,却仍固执地为她抵挡攻击,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温柔。

“为什么不现身?”沈昭雪哭着问,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夜无殇只是将她推出幻境,在她昏迷前说了最后一句话:“等我。”他的声音渐渐消散,却在沈昭雪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三年后,玄天镜异动。

沈昭雪作为青云宗主力,与各大门派一同前往镇压。却不想,这竟是一场针对魔修的围剿阴谋。当她发现时,夜无殇已被困在阵法中央,被数十道锁链穿透身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仍强撑着抬头,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眷恋。

“住手!”沈昭雪挥剑冲入阵中,却被大师兄拦住。

“小师妹,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何时?!”大师兄怒喝,“这些魔修妄图复活魔尊,必须铲除!”

沈昭雪看着夜无殇苍白的脸,突然想起破庙中的那个夜晚。她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剑上,强行冲破阻拦,眼中燃烧着愤怒和决绝的火焰。

“昭雪,别过来!”夜无殇看到她冲来,眼中满是惊恐,“这个阵法……”

他的话被爆炸声淹没。阵法突然失控,一道黑色光柱冲天而起。沈昭雪被余波震飞,玄冰仙剑贯穿了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如同盛开的红梅,她却强撑着看向夜无殇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牵挂。

夜无殇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沈昭雪,瞳孔骤缩。他疯狂挣扎着,身上的锁链寸寸崩断。魔纹如活物般爬上他的脸颊,在额头汇聚成古老的禁术符文,散发着神秘而强大的气息。

“不……”沈昭雪想要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夜无殇将双手按在她伤口上。

“昭雪,你还记得破庙中的承诺吗?”夜无殇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幻,“我说过,要堂堂正站在你身边。”他的嘴角溢出鲜血,“现在,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坚定,仿佛在向沈昭雪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禁术发动的瞬间,天地变色。夜无殇的元神化作万千星屑,融入沈昭雪的身体。在消散前,他将最后的记忆碎片送入她识海——这些年,他暗中收集珍贵的仙草灵药,偷偷放在她每次任务的必经之路;她每次受伤,都是他在暗中为她稳固伤势;甚至青云宗禁地那场致命危机,也是他以魔修之躯硬抗三位长老,才换得她全身而退。每一段记忆都充满了他对沈昭雪的爱和守护。

“原来……一直都是你。”沈昭雪泪流满面,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愧疚。

夜无殇的身影渐渐透明,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指尖即将相触时化作星屑:“昭雪,你看那星空。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未完成的心愿。或许有一天……”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只留下漫天星屑,仿佛是夜无殇对沈昭雪最后的眷恋。

当沈昭雪再次醒来时,玄天镜已经恢复平静。她胸口有一道淡金色的星纹,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会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夜无殇在向她诉说着思念。

从那以后,她走遍了天涯海角。在极北之地,她拜访隐居的上古修士,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前行,一次次被暴风雪阻拦,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却从未放弃。在南海深处,她探寻传说中的归墟秘境,潜入深海与强大的海兽搏斗,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海水。每到一处,她都会留下夜无殇的画像,希望有人能知晓凝聚消散元神的方法,每一幅画像都寄托着她对夜无殇的思念。

在一处古遗迹中,沈昭雪找到了一本残破的古籍。上面记载着一种古老的秘术——“烬雪引”。此术需以自身元神为祭,将散落的魂魄碎片重新凝聚。但施术者很可能会在过程中魂飞魄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哪怕魂飞魄散又如何?”沈昭雪握紧古籍,眼中满是决绝,仿佛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她开始日夜钻研古籍,寻找发动秘术的最佳时机,每一个夜晚都在烛光下度过,疲惫却坚定。

经过十年的准备,沈昭雪终于在玄天镜旧址发动了“烬雪引”。她的白发在风中飞舞,周身环绕着璀璨的星屑,如同一位神秘的女神。随着咒语念出,天地间的灵气开始疯狂汇聚。强大的灵力风暴在她身边肆虐,她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仿佛被无数利刃切割,却咬牙坚持,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执着。

“夜无殇……”沈昭雪的声音带着颤抖,“你能听到吗?”

虚空中,星屑渐渐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夜无殇的面容若隐若现,眼中满是心疼:“傻丫头,何必……”

“我等了十年。”沈昭雪伸出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这十年,我终于明白了。你从未离开,你一直在我身边。”

夜无殇笑了,笑容如记忆中那般温柔,仿佛冬日里的暖阳:“昭雪,你看那银河。”他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夜空,“当所有星屑都汇聚成河时,我们就会重逢。”

沈昭雪望着星空,泪水滑落脸颊。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属于他们的银河,让烬雪长明,让他们的爱情永不熄灭。

许多年后,青云宗藏经阁多了一本名为《烬雪长明》的古籍。书中记载着一个关于魔修与仙门弟子的故事,以及一段跨越生死的羁绊,成为了宗门中一段传奇。每当夜幕降临,总有弟子看到一位白衣女子站在观星台上,望着星空轻声低语。而在她胸口,一道淡金色的星纹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等待着后人去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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