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晨雾裹挟着千年松柏的气息,如浓稠的乳浆般漫过断崖。云歌跪坐在祠堂冰凉的青砖上,指尖拂过诛魔剑剑身的古老符咒,暗纹里渗出的红光如同蛰伏的血脉,在晨曦中诡异地流淌。这把剑自她出生起便悬在祠堂正中,剑柄缠绕的红绸历经百年风霜,早已褪色成斑驳的暗红,却仍残留着当年诛杀魔尊时的凛冽杀意。祠堂角落的青铜烛台上,积着厚厚一层白蜡,烛泪蜿蜒成河,倒映着墙上历代诛魔使斑驳的画像——那些凝固的面容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使命的沉重,其中最显眼的,是位眉梢带疤的女诛魔使,据说她曾以一己之力封印过九头魔蟒,却在凯旋途中被心魔吞噬。
铜铃突然剧烈摇晃,震落梁上积尘。云歌猛地抬头,只见师父拄着桃木杖踏入祠堂,灰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腰间驱魔铃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搭上她肩头时,云歌听见他胸腔里传来齿轮生锈般的叹息。师父身后跟着的小师弟,捧着记录魔气异动的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血红的叉号和不断扩大的裂痕图示。羊皮卷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那是三日前守山弟子临终前攥着的最后记录。
“第七重结界的裂痕又扩大三寸。”师父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翻涌的乌云,“昨夜守山弟子在断魂崖发现三具被魔气腐蚀的尸体,连魂魄都被啃噬殆尽。那些尸体蜷缩的姿势,仿佛生前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连骨头都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颤抖着解开衣襟,胸口赫然浮现出与尸体相似的黑色纹路——那是魔气侵蚀的征兆,而这种侵蚀,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云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日前的深夜,她亲眼看见封印裂隙中渗出的幽绿瘴气,像贪婪的毒蛇缠绕在守护古树的枝干上。那些千年古木在接触魔气的瞬间,树皮皲裂,枝叶化作飞灰,露出森森白骨般的树干。更可怕的是,她在树根处发现了孩童的脚印,那小小的脚印被魔气侵蚀得扭曲变形,让她不寒而栗。顺着脚印追踪,她在山洞里发现了半块带血的虎头鞋,那是山下猎户家孩子的物什,如今却成了魔物肆虐的铁证。
“弟子定不负使命。”话音未落,诛魔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鸣,剑身红光暴涨,将墙上历代诛魔使的画像染成血色。师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一枚刻满符文的玉佩塞进她掌心,玉佩表面的图腾竟在微微发烫——那是只有在面对极度危险时才会显现的征兆。玉佩边缘还刻着一行小字,是百年前一位诛魔使临终前的绝笔,字迹早已模糊,却透着一股不屈的意志。而在玉佩背面,藏着一道暗纹,形似混沌神兽的犄角,此刻正隐隐发亮。
下山的石板路还在滴水,云歌抱着药篓匆匆赶路。山涧溪水暴涨,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冲向下游,在悬崖边形成一道白色的水幕。转角处的桃花林突然传来悠扬的笛声,粉白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熟悉的白衣身影倚在斑驳的桃树干上,竹笛抵在唇边,眼底笑意比春光更盛。墨白身后的桃树上,挂着几幅未完成的画,画中是云歌采药的身影,笔触细腻,连她发间的野花都栩栩如生。在一幅画卷角落,还画着两只交颈的青鸟,那是他们曾在溪边见过的灵禽,寓意着比翼双飞。
“云姑娘,又去采药?”墨白收了笛子,从袖中掏出油纸包,“山脚下的桂花糕新出炉,特意给你留了两块。”他说话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淡青色的咒印——那是云歌上月为他疗伤时亲手绘制的驱魔符,此刻却在诡异扭曲。咒印周围的皮肤泛起淡淡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墨白却似浑然不觉,依旧笑得温柔。而在他转身取糕点时,云歌瞥见他后颈处浮现出一道鳞片状的印记,转瞬即逝。
云歌望着他递来的糕点,指尖还残留着诛魔剑的寒意。三个月前的溪边,她遇见浑身是血的墨白时,他胸口插着断箭,苍白的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说自己是迷路的画师。可每当她遭遇危险——无论是山鬼偷袭,还是瘴气侵袭,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看见他挥袖布下结界。那些看似笨拙的法术,实则暗含上古禁制的韵律。有一次,她被数十只厉鬼围攻,墨白突然出现,随手折下一根桃枝,便将厉鬼打得魂飞魄散,桃枝上还开出了鲜艳的花朵,让她震惊不已。事后墨白解释说,是桃树精看他面善借了法力,可云歌分明看见他施术时,指尖闪过一丝幽蓝。
“明日...明日可否与我同游?”墨白突然开口,桃花落在他肩头,衬得白衣如雪。云歌看见他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攥着一支玉簪,簪头雕琢的桃花栩栩如生,却在她摇头的瞬间,泛起细微的裂纹。玉簪内部隐约透出一丝幽蓝光芒,与墨白眼底偶尔闪过的光芒如出一辙。而在玉簪底部,刻着半行古篆,那是混沌一族特有的文字,意为“永生之契”。
诛魔剑在袖中剧烈震颤,云歌后退半步,避开他投来的目光:“明日我...我有要事。”转身时,药篓里的曼陀罗花簌簌掉落,紫色汁液在青石板上晕开,宛如一滴血泪。她没敢回头,自然也没看见墨白望着她背影时,眼底泛起的幽蓝光芒,更没听见他对着虚空轻声呢喃:“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墨白拾起掉落的曼陀罗花,花瓣在他手中迅速枯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望着云歌离去的方向,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画册,扉页上画着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那是云歌五岁时在山下庙会的模样,而他,已经默默注视了她整整十五年。
月圆之夜,魔渊上空的乌云如同沸腾的墨汁,雷电在云层中肆虐,照亮崖壁上剥落的古老符咒。云歌站在封印前的祭坛上,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裂隙。师父和十八位师兄结成的诛魔阵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可裂隙中渗出的魔气却像贪婪的触手,不断腐蚀着阵法边缘。祭坛四周插着的镇魂旗,被魔气染成了黑色,旗杆上缠绕的锁链发出痛苦的**。在祭坛角落,还堆着历代诛魔使的遗物,其中有一把断成三截的扇子,据说它的主人曾用此扇扇出三昧真火,烧死过千只魔蝶。
“起!”
随着师父一声暴喝,众人同时结印。诛魔剑自动出鞘,悬浮在阵法中央,剑身符咒与祭坛上的图腾共鸣,爆发出刺目白光。云歌正全神贯注维持阵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一道白影掠过她发梢,墨白周身缠绕着幽蓝光晕,硬生生撞进魔气与阵法的交界处。墨白冲入魔气的刹那,他的白衣开始被染成黑色,发丝也泛起幽蓝,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来自深渊的魔神。他的衣摆被魔气撕扯,露出腰间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千年前神魔大战时,魔尊用骨爪留下的印记。
“墨白?!”云歌失声惊呼。诛魔剑发出尖锐的嗡鸣,剑身上的符咒开始扭曲变形。只见墨白双掌抵住裂隙,幽蓝光芒与魔气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九嶷山都在震颤,祭坛上的古老石碑纷纷崩裂。裂隙中传出阵阵凄厉的嘶吼,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挣扎,地面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岩浆从地底涌出。在魔气漩涡中,隐约浮现出魔尊的虚影,他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对不起,云歌。”墨白回头,嘴角溢出黑血,“我是上古神兽混沌的转世。千年前神魔大战,我为护苍生自愿兵解,魂魄却被魔尊残念污染,转世后成了封印松动的引子。”他的声音混着魔气的嘶鸣,每说一个字,身上的白衣就多一分焦黑。墨白的背后,浮现出混沌神兽的虚影,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威压。而在虚影的腹部,有一道发光的伤口,那是当年他为保护女娲补天石留下的致命伤。
祭坛上一片哗然。师父怒目圆睁,手中拂尘化作钢鞭:“怪不得最近魔气异动!云歌,还不快杀了他!此獠一日不除,苍生永无宁日!”钢鞭破空,却被墨白周身的幽蓝护盾震碎。钢鞭的碎片散落在地,瞬间被魔气腐蚀成齑粉。师父见状,从怀中掏出一枚刻满符咒的铜镜,那是镇山之宝“照妖镜”,可当镜面转向墨白时,竟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
云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诛魔剑的纹路缓缓流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与墨白相处的时光,他教她辨认山中草药时的专注,雨天为她撑伞时的温柔,还有每次分别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那些画面与眼前周身魔气翻涌的身影重叠,刺痛她的双眼。她想起墨白曾带她去看的那片秘密花海,那里的花朵会随着他的歌声变色,多么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即将破碎。还有他们在溪边烤鱼时,墨白悄悄把鱼刺挑干净的模样;在山顶看流星时,他说想陪她看遍世间美景的誓言。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墨白艰难地转身,幽蓝光芒开始变得黯淡,“那日在溪边,是我故意引你前来。看着你小心翼翼为我包扎伤口的样子,我多想就这样瞒你一辈子...”他的话被魔气撕成碎片,一只漆黑的触手趁机穿透他的左肩。墨白闷哼一声,嘴角的鲜血不断滴落,落在地上竟开出黑色的花朵。那些花朵迅速蔓延,形成一片花海,每朵花中都映出墨白不同的记忆碎片,有他在魔渊中被魔尊折磨的场景,也有他偷偷守护云歌的画面。
魔气突然暴涨,数道漆黑的触手突破阵法,直取云歌面门。墨白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她身前,幽蓝光芒凝聚成盾,却被魔气腐蚀得滋滋作响。他突然抓住云歌握剑的手,将诛魔剑的剑尖对准自己心口,剑刃已经刺破他的皮肤,渗出幽蓝的血液。墨白的血液滴在诛魔剑上,剑身的符咒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尖啸。而在他胸口,浮现出一枚发光的印记,那是混沌一族的本命符印,此刻正随着心跳明灭。
“用诛魔剑刺我。”他的声音混着鲜血喷在她脸上,“只有以神兽之血为引,才能彻底加固封印。云歌,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墨白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仿佛要将云歌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云歌的脸颊,触感冰凉,却带着无尽的温柔。
“不!我做不到!”云歌泪流满面,诛魔剑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推进。她想起小时候在诛魔使石碑前的誓言,想起师父说过使命高于一切,可此刻看着墨白眼中的温柔,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训诫突然变得无比讽刺。云歌的泪水滴落在墨白手上,他的皮肤却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她拼命想要抽回手,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束缚,诛魔剑的剑尖离墨白的心脏越来越近。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墨白的灵力开始溃散,幽蓝光芒化作点点星光,“还记得你说想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吗?”他抬手轻触她脸颊,指尖的温度正在消失,“以后每年春天,九嶷山的桃花都会为你而开...”墨白的话音未落,天空突然降下一道光柱,那是女娲补天石的力量。原来,他早已暗中联络了仙界残存的力量,只为在最后时刻给云歌一线生机。
随着一声巨响,诛魔剑彻底没入墨白心口。他的身体开始透明,最后一丝灵力化作蓝色结界笼罩九嶷山。云歌被气浪掀飞,摔在祭坛边缘,怀中突然多了个温热的物体——是那支玉簪,原本碎裂的桃花此刻竟重新绽放,散发着柔和的光。玉簪发出轻轻的嗡鸣,仿佛在诉说着未尽的思念。而在玉簪的光芒中,浮现出墨白的一缕残魂,他对云歌露出最后一个微笑,便消失在光芒中。
百年后,九嶷山的桃花开得愈发绚烂。人们时常看见一位白衣女子,在当年的桃花林下独坐,怀中抱着一柄布满裂纹的诛魔剑。每当月圆之夜,桃花便会无风自动,花瓣落在她肩头,宛如当年那个白衣少年温柔的触碰。而那道蓝色结界,既是守护苍生的屏障,也是困住她余生的牢笼。云歌在结界边缘搭建了一座观星台,台上摆满了墨白的画作和他们曾经的信物。每到夜晚,她就会对着星空讲述自己的心事,仿佛墨白就在身边。
云歌日复一日地守在结界边缘,用诛魔剑在地上刻下密密麻麻的符咒,试图寻找唤醒墨白的方法。她踏遍四海八荒,收集上古残卷,在极北之地请教隐居的巫祝,在南海深处探寻失落的秘术。每到一处,她都会留下墨白的画像,画像上的白衣少年永远带着温柔的笑。在寻找的过程中,她遇到过各种奇异的生物,有能预知未来的灵鹿,有掌控时间的古树精,却始终没有找到复活墨白的方法。
某个深夜,云歌在古籍中发现了一丝希望。据说上古时期,曾有修士以自身精魄为引,逆转生死轮回。她毫不犹豫地开始尝试,在九嶷山巅布下大阵。大阵由无数发光的符文组成,散发着神秘的光芒,仿佛连接着天地。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阵法中央泛起微弱的幽蓝光芒,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云歌激动地冲上前,却发现那身影只是墨白留下的一缕神识投影。
“墨白...”云歌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阵法突然崩溃。强大的反噬力量将她震飞,诛魔剑也彻底碎裂成齑粉。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有些缘分,终究是隔着阴阳两界,无法跨越。云歌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中渐渐消散的光芒,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全白,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的眼神依然坚定。
从那以后,云歌再也没有离开过九嶷山。她在桃花林深处搭起一座小屋,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座位,讲述着山中的变化。每当风起时,桃花便会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发间,仿佛墨白从未离去。而那道蓝色结界,依旧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见证着一个跨越千年的爱情传说。 小屋的墙上挂满了她与墨白的回忆,有他画的画,有他们一起采的花,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满满的思念。
时光流转,九嶷山的故事被人们代代相传。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到云歌与墨白的身影在桃花林间相拥;也有人说,那道蓝色结界会在特定时刻显露出墨白的面容。但无论传说如何,云歌与墨白的爱情,就像那永不凋零的桃花,永远盛开在九嶷山的记忆中。而云歌,也在这片充满回忆的土地上,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她的故事,成为了九嶷山最动人的传说。多年后,一位年轻的画师来到九嶷山,他画中的桃花总是带着一抹神秘的幽蓝,而他本人,眉眼间与墨白有着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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