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碎雪掠过天墟峰的青瓦,沈昭璃握着玉簪的指尖已冻得发紫。铜镜中,她眉眼如画,鬓边却爬满银丝,宛如霜雪凝成的纹路。眼角处暗红咒印又蔓延了半寸,如同永不褪色的血痕——这是她第三十七次目睹挚爱消逝,诅咒的枷锁正一寸寸蚕食她的生机。铜镜边缘还留着顾明澈当年用朱砂画的桃花,如今颜料剥落,只剩斑驳的残痕。镜面深处,隐隐倒映着三百年来那些或温柔或炽热的目光,最终都化作消散在月光下的幻影。
三百年前,沈昭璃不过是玄音宗最不起眼的杂役。那日,她误入后山禁地,拨开缠绕着古老符咒的藤蔓,看见被锁链贯穿琵琶骨的上古妖物。那妖物周身萦绕着暗紫色瘴气,眼中却含着人类般的哀戚:"小姑娘,帮我解开枷锁,我便许你一场造化。"当最后一道锁链坠地,妖物化作青烟消散前,在她眉心印下诅咒的印记。从那以后,但凡与她倾心相恋之人,必在月圆之夜暴毙而亡。
起初她不信,直到青梅竹马的陆师兄在她怀中化作飞灰,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凝成暗红的痂。陆师兄临终前还想为她擦去泪水,颤抖的手指却在半空消散。宗门因此将她视为灾星,原本亲近的师姐妹们避她如瘟疫,长老们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忌惮与厌恶。沈昭璃被赶到宗门最偏僻的角落,独自承受着孤独与恐惧。此后二十年,她刻意收敛情感,却仍躲不过命运的捉弄,看着一个又一个倾心之人在怀中消散,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敢深记。
第四任道侣是个说书人,在山下偶遇时,他被沈昭璃救助流民的模样吸引。他为她讲遍世间传奇,说要带她走遍大好河山。可当诅咒应验,他在她怀中灰飞烟灭的瞬间,沈昭璃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从那之后,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再也不愿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她开始独自在山间游荡,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月亮轻声诉说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
直到遇见顾明澈,那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
"昭璃师妹!"清脆的呼唤穿透风雪。顾明澈踏雪而来,玄色劲装染着红梅,腰间鎏金铃铛叮咚作响。他手中食盒还冒着热气,"新烤的桂花糕,快尝尝!"沈昭璃猛地后退半步,袖中符咒悄然发烫。这少年是宗门新收的弟子,总爱追着她讨教修行,眼里的热忱让她想起春日暖阳。可她清楚,这份温暖注定要灼伤彼此。自诅咒缠身以来,她见过太多炽热的目光在生命消逝的瞬间转为死寂,再也不愿重蹈覆辙。
顾明澈却不恼,径直将食盒塞到她手里。他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触碰她手腕时,沈昭璃几乎条件反射般瑟缩:"我知道你在躲什么。"少年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三日前后山那只受伤的灵鹿,是你用本命精血救的吧?明明自己灵力都快枯竭了......"沈昭璃浑身僵硬。诅咒带来的不仅是痛苦,更让她成了宗门的禁忌。长老们视她为不祥,同门避之不及,唯有这少年,总能看透她冷硬外壳下的柔软。
她还记得某天深夜,自己在寒潭边疗伤,顾明澈悄悄放下一盏暖灯,灯油里掺着能恢复灵力的灵草,而他却在暗处守了整整一夜。当沈昭璃发现时,顾明澈正冻得瑟瑟发抖,却还笑着说:"我在看星星,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呢。"那一刻,沈昭璃尘封已久的心,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此后数月,顾明澈像团驱不散的火焰。他会在她闭关时守在洞口,哪怕手指冻得失去知觉,也要煨暖一壶茶;会在她被同门嘲讽"克死三任道侣"时挡在身前,言辞犀利得不像个初入宗门的弟子。沈昭璃越是抗拒,他的笑容就越明亮。有次她旧伤复发,昏迷中听见顾明澈在门外与阻拦的弟子争执,少年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若昭璃师姐当真不祥,我便陪她一同坠入万劫不复!"
月圆之夜的寒意如期而至。沈昭璃蜷缩在寝殿,听着窗外顾明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咬破舌尖,将浸着心头血的符咒贴在门上,血腥味混着雪气弥漫开来。每一道符咒都承载着她的恐惧,那些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第二任道侣在她怀中化作齑粉时,眼中还残留着未说完的爱意;第三十六任爱人消逝前,颤抖着为她擦去泪水,说从未后悔遇见她。她数着墙上的裂痕,等待着又一次心碎的时刻,却听见顾明澈在门外固执地念起他们初遇时她教他的口诀。
"昭璃!"顾明澈的声音带着焦急,鎏金铃铛撞在门上发出急促声响,"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以为推开我就能保护我?可我偏要做那个例外!"沈昭璃浑身颤抖。记忆中无数个相似的夜晚涌来,那些消散的温度,那些未说完的誓言,像淬毒的藤蔓缠住心脏。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你走吧......别让我再害了......"
"够了!"顾明澈突然发力撞开符咒,玄色衣袂扫落满室霜雪。他眼底映着月光,却比月色更炽热:"你总说自己是灾星,可我偏要逆天改命!"说着,他掏出一卷泛黄的古籍,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曼珠沙华,"我寻遍藏书阁,终于找到破解之法——用同心契将你的诅咒引到我身上!"沈昭璃如遭雷击。同心契是上古禁术,需以双修之法将两人神魂相连,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若成功,承受诅咒的一方将承受百倍痛苦。她想起古籍中记载的案例,施术者往往在过程中被咒力反噬,化作失去神志的怪物。"你疯了!"她厉声喝道,"这根本就是......"
"值得。"顾明澈突然握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沈昭璃呼吸一滞。他掌心的老茧摩挲着她的皮肤,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日见你为灵鹿落泪,我就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长生不老,而是能守护你的笑容。"他说起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那时沈昭璃正在喂养受伤的小鸟,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一刻,他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她身边。他还偷偷攒了三个月的灵石,只为给她买一支刻着桃花的玉簪。
沈昭璃望着少年眼中的赤诚,泪水终于决堤。诅咒缠身三百年,她早已忘了被人珍视的滋味。此刻却有个人,愿意为她赌上一切。同心契仪式在子夜举行。沈昭璃望着顾明澈额间浮现的咒印,突然想起初见时他腰间的鎏金铃铛。那时她以为,这铃铛的声响不过是烦人的聒噪,如今却成了她生命中最动听的旋律。随着咒文的吟诵,两人周身缠绕起幽蓝的光带,顾明澈的脸色却开始发白,额间渗出冷汗。他却始终紧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伤疤,那是为救他留下的印记。
然而天命难违。契约完成的刹那,天地变色。暗紫色瘴气从沈昭璃体内涌出,顺着交握的双手涌入顾明澈经脉。她看着少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咒印如活物般顺着他的经脉游走。"不......"她想推开他,却被紧紧抱住。"别哭。"顾明澈的声音虚弱却温柔,指尖抚过她眼角的银丝,"你看,这次换我保护你了......"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讲起早就准备好的未来——等诅咒解除,他们就去人间游历,看遍四季风光,在桃花树下饮茶对弈。鎏金铃铛坠落在地,发出最后一声清响,少年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她怀中。
雪不知何时停了。沈昭璃跪在满地星辉里,捡起铃铛紧紧攥在手心。诅咒的印记正在褪去,可她宁愿这痛苦永远相随——至少那样,还能证明曾有人为她拼尽全力。她抱着铃铛蜷缩在原地,直到晨光刺破云层,才缓缓起身,将顾明澈的遗物小心收好。她在他消散的地方种下一株红梅,用灵力悉心浇灌,看着红梅在寒冬中绽放,如同顾明澈炽热的笑容。
此后百年,修真界多了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她独来独往,却总在月圆之夜出现在各地,救助那些被命运捉弄的修士。有人说她眼尾的银丝会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有人说她怀中的鎏金铃铛,偶尔会发出若有若无的声响。
沈昭璃走遍万水千山,在每一处月光下,都仿佛能看见顾明澈带着笑意的眉眼。她在荒芜的古战场种下灵树,看着树苗在自己的灵力滋养下茁壮成长;在疫病肆虐的村落施下治愈咒法,看着百姓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她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少年未尽的心愿。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寻找那些和顾明澈相似的少年,给予他们指点和帮助,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心中的遗憾。
每当夜深人静,她会取出那卷记载同心契的古籍,抚摸着夹在其中的曼珠沙华。花瓣早已褪色,却依旧倔强地保持着形状,如同那段炽热却短暂的记忆。她还会在纸上一遍遍写着顾明澈的名字,回忆着他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身影在脑海中更加清晰。她在游历途中收集各种铃铛,每一个都系上红绳,挂在居住的小屋前,风起时,叮叮当当的声响仿佛顾明澈从未离开。
偶尔,她会来到曾经与顾明澈相处的地方,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她还记得顾明澈第一次为她烤鱼的溪边,鱼香混着他的笑声;记得他们一起看过日出的山顶,朝阳映红了他的侧脸;记得他笨拙地为她簪花的模样,发簪上的桃花与他的笑容一样灿烂。
三百年光阴流转,沈昭璃的鬓角银丝渐密,可她眼中的光芒却从未黯淡。她知道,在命运的长河里,顾明澈的爱早已化作永恒,而她,将带着这份爱,在孤独的修行之路上,永远走下去。哪怕岁月漫长,哪怕无人相伴,她也会守着这份回忆,让烬雪般的爱意,在心底永远燃烧。
她开始记录自己的故事,将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感悟写成书卷,希望能给同样被命运折磨的人带来一丝慰藉。在某个雪夜,她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书卷时,仿佛听见顾明澈在耳边轻声说:"昭璃,你做到了。"
多年后,有人在一座无名小屋里发现了这些书卷,书页间夹着干枯的曼珠沙华,旁边挂着一串铃铛,风一吹,便响起清脆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跨越时空的凄美传说。而沈昭璃的身影,依旧会在每个月圆之夜,出现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带着顾明澈的爱,继续她孤独却坚定的旅程。她会为迷途的修士点亮一盏灯,会为受伤的灵兽治愈伤痛,会在每个月圆之夜,对着月亮诉说思念。
在漫长的岁月中,沈昭璃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也帮助了无数的生灵。但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始终留给那个永远停留在记忆中的少年。她明白,顾明澈的爱不仅仅是一段感情,更是支撑她在这世间继续前行的力量。
有时,她会在梦中回到过去,回到与顾明澈相识的那个雪天。在梦里,顾明澈依旧带着灿烂的笑容向她走来,腰间的鎏金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她多想就这样一直沉睡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但每当黎明的曙光刺破黑暗,她还是会睁开眼睛,带着这份回忆,继续踏上新的旅程。
沈昭璃知道,自己的故事或许永远不会结束。只要这世间还有被命运捉弄的生灵,她就会一直走下去,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爱与希望。而那枚鎏金铃铛,也将永远陪伴着她,在每个风起的夜晚,诉说着那段不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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