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影往后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我不想爷爷再害人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些年,他以给我医病为借口,害了太多的人……方断尘,我不恨你,真的一点都不恨……”
窗台上的月季花突然无风自动,江寒影像是受到惊吓,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寒影,丁护士来送药了。”江云裳在外面咳嗽了两声,“姓李的老头也跟着一起,手里还提了不少东西。”
李为民是江怀风的得力助手,丁艳又深得李为民信任。
所以,这两人应该都是江怀风的眼线,负责盯着江寒影的。
“快走!”江寒影急促地说道:“方断尘,记住我说的话……”
犹豫了一下,又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小心我姐姐,她跟爷爷一样,都不是普通人。所以,这些话,我必须要亲口告诉你。”
门外传来江云裳的咳嗽声。
江寒影立刻换上一副冷漠表情,提高声音说:“该说的都说了,你赶紧走吧。”
起身时,我无意中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只银镯,跟江云裳腕上戴的一模一样。
而之前她俩佩戴的虾须金镯,此刻却被压在香炉下,只露出一对须角。
更为诡异的是,房梁上悬挂了七只碗口大的铃铛,像没有眼珠的骷髅凝视着屋内的一切。
江云裳送我出卫生院时,天已全黑。
回学校的路上,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回头看去,只有月光照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宿舍里,孙六斤已经睡着了,鼾声如雷。
我轻手轻脚爬到床上,江寒影的话像毒蛇般在脑中盘旋。
“茶水不止有毒……还有催化穿心蛊苏醒的东西……”
还有,她为什么要我小心江云裳?
翻身的瞬间,右手触碰到枕下银针。指腹擦过针尖,刺痛让我清醒了几分。
卫生院后院的七口木鼎、江寒影青紫色的指甲、房梁上悬挂的铃铛……每个细节都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最令人生疑的是那对银镯。江寒影和江云裳为什么要换掉祖传的虾须金镯,还将它压在香炉下面?
隐隐地,我觉得江寒影找我过去,应该还有其他的目的。
霜降前一日,秋雨忽至。
细密的雨丝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站在校门口,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穿过雨幕走来。
二爷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青布长衫下摆已被雨水浸成墨色。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如两口枯井。
最让我心惊的是他的眼神。
那种锐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伤感。
“孩子。”他唤道,声音轻得像雨打落叶。
我呆立在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没叫我“小孽种”。
二爷走近,油纸伞向我这边倾斜。抬手似乎想摸我的头,却在半空停止,转而掸去我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明天霜降了。”他的声音像被什么撕咧:“该来的始终还是躲不掉,跟我走吧……”
伞下的空间狭小,我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油味,混着草药苦涩气息。
他的左手始终揣在怀中。
我知道那里藏着他极少使用的梅花钢针。
路过一片梧桐树时,一片黄叶飘落,粘在他肩头。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佛去,二爷的脊背明显僵了一下。
卫生院的后院在雨中显得格外阴森。
七口木鼎静静排列成北斗形状,五口小鼎里堆满了剔了肉的鸡骨。雨滴打在鼎沿上,溅起暗红色水花。
最大的两口鼎空着,内壁刷了桐油,鼎底刻有暗红色符纹。
二爷说过,霜降这天北斗七星的贪狼星会偏移三度,正是“移魂嫁命”的最佳时机。
江怀风选在这天剥离江寒影的魂体,连天时都算尽了。
我和二爷走进后院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江怀风。
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黄,站在院中央,深灰色长袍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潮湿的回音。
二爷的烟锅在掌心轻敲,脸色凝重,手指在微微发抖。
这不是在给我传递什么暗号,而是真正的颤抖。
李为民从江寒影的屋内走出来,手里捧着黑漆茶盘,上面摆着的茶碗里,茶水呈现出诡异的琥珀色。
“方先生……”他一改以往的冷漠与疏离,笑得满脸褶子能挤出油光,“天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我想起那天晚上江寒影的提醒,刚要开口,二爷已经接过茶碗,轻轻抿了两口。
“方小友,你怎么不喝?”李为民将茶碗递了过来,“时间还早,可以边喝茶边陪小影聊会天。”
二爷的小指在碗底轻叩两下,我立刻会意,这碗茶必须要喝,而且肯定没有问题。
“外面风大,先回屋吧。”江怀风推开木门,让我和二爷进屋。
屋内,江寒影一身素白长裙坐在床沿,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胸前。与上次见面相比,她眼底多了两片淡淡的青影,像是许久未眠。
她扫过我时,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
先前我住的那间房还空着,床和被子也都有,二爷示意我过去睡觉。
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将我支开,好跟江怀风商量事儿。
这一年“霜降”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三分。
我被叫醒时,正好是两点整。
“老九,差不多可以入鼎了。”江怀风提醒二爷,脸上难掩激动之情。
二爷点点头,将我带到院中。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院中弥漫起薄薄地白雾。
七口木鼎的四周插满了黄香。
李为民和另一个穿白大褂的胖硕男人,正在点燃这些香。
“时辰到,入鼎。”江怀风指向两个空鼎,沉声说道:“男入天枢位,女入天璇位……”
胖硕男人和李为民分别扶着我和江寒影,爬进木鼎中。
我瞥了一眼胖硕男人白大褂上绣的名字:吕三笑。
江怀风开始往五个装满鸡骨的木鼎撒黑色粉末。
粉末入鼎不久便燃起幽绿色火苗。
“道启七关,灵路疏通。魂离妄体,归本宗。玄气引御,错杂皆除,真魂返舍,各自宁融……”
随着江怀风这声暴喝,七口鼎同时震颤。
我如遭雷击。
剧痛。
身体魂魄仿佛被撕成两半的剧痛。
无数记忆被生生扯出:母亲模糊的侧脸、青石村晨雾中飘散的炊烟、胡月姬妖瞳中跳动的幽光、周小梅拽着我的手找寻阴骨……
这些画面被无形之力撕扯,从我意识深处剥离。
耳边响起万千窃窃私语,仿佛有无数人在我颅骨内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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