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7章:渡化

乱石岗的落日像颗溃烂的橘子。

这里埋的都是横死之人。

没有墓碑,只有歪斜的木桩插在坟头,大多数连名字都看不清了。

黑气停留在一座几乎被蒲公英淹没的小土包前,鬼瞳之下,一团圆形的光斑清晰可见。

我扒开泥土,一具窄小的棺材露了出来。

这里埋葬的是个孩子。

棺材已经腐朽不堪,轻轻一碰,就散架成了一块块的烂木渣。

里面是尸骨也已腐烂,只有头骨保存完好。

巴掌大的头骨,天灵盖还没完全闭合。

当我看清骨架下压着的褪色红布条时,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那是我小时候系在蝈蝈笼上的带子。

记忆像溃堤的水。

七岁那年,铁栓带着我四处抓蝈蝈。

有天傍晚,他拉着我,去了村东头的老井旁。

那里的蝈蝈又多又大,叫的声音也特别宏亮。

我目窍被封,加之光线暗淡,看不清前方的路,被绊了一跤。

手中的蝈蝈笼滚落进了老井。

抓的蝈蝈还在笼子里,也一同淹进了井中。

我心疼坏了,放声大哭。

铁栓闻声跑了过来,朝井口看了看,拍着胸脯说:“水不深,我能捞到……”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老井里发现了他。

当时他脸朝上,手里还提着蝈蝈笼。

村里人都说他是投井死的,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捞蝈蝈笼。

下葬那天,我偷偷把蝈蝈笼上系的带子塞进他手里……

这颗头骨是铁栓的。

它被沈星移炼成了阴骨。

我牙槽咬得“咯咯”作响。

因为二爷说过,被炼了阴骨的亡魂,不能投胎转世,只能游荡在坟茔周围,直至消散。

我的目光落在头骨牙齿间,卡着的玻璃珠上。这是我们玩“抓石子”时,他总赢走的那颗,里面的花纹是朵红色的桅子花。

我刚触碰,玻璃突然掉落,耳边响起铁栓咯咯的笑声:“方尘,你真够笨的,又输给我啦……不要哭,我还给你就是……”

乱石岗变成了夏日的打谷场。

铁栓蹲在草垛旁,手心摊着五颗晶莹的玻璃珠。他仰起脸笑起来,左颊有个酒窝:“方尘,这次赌什么?”

我摇了摇头,回元罡气冲向头顶。

打谷场和草垛不见了,铁栓像块玻璃,碎了一地,迅速消失。

“栓子哥……”我拿出骨灵,黑色珠子在手心发出幽蓝的光,“我早就不玩玻璃珠了。”

头骨“咔咔”震动,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浮了出来,正是铁栓落水后的模样。他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手里紧紧攥着蝈蝈笼。

“方尘,你长得好高啦。”他的魂魄伸手想跟我比划高度,胳膊却穿过了我的身体,“是不该捡这个,井里好冷……”

我胸口疼得像压着磨盘,指间的透骨钉在回元罡气的加持下,快如流星,钉穿了头面的双眼。

刚才在方家老宅陷入过一次幻象,现在又经历一次,等于同样的错误,接连犯了两次。

铁栓的魂魄扑了上来,声音变得很轻:“方尘,我冷……”

透骨钉掉在了蒲公英丛里。

我单膝跪地,将骨灵按在头面未闭合的天灵盖上。

黑珠化作流光钻入骨缝,铁栓的魂魄渐渐变得透明。

“蝈蝈笼……”消散前,他的魂魄对我伸出小拇指,“七月半烧给我啊,要系红带子的……”

骨灵渡化了铁栓尸骨上的怨煞之气,让铁栓的魂魄可以转入轮回了。

暮色四合时,我抱着五块阴骨回到祠堂。

二爷正在和李向阳商量将县里来的专家们,安排到离青龙堰最远的村民家住宿。

就在刚刚,那些铁桩突然喷涌出漫天的黑雾,离得近的几户人家已经中招,身上红肿麻痒,逐渐在失去知觉。

葛组长坚持说这是一种全新的病毒,要上报到县里,再多派些专家过来。

李向阳是吃公家饭的,真担心这些上面派来的人在青石村出事。一个夏柳已经够他头疼的了,要是再有专家出事,他怎么跟上面交待?

“唉呀,乖孙子回来了!”阴娘子从阴影里飘出来,红盖头下传出轻笑:“你二爷刚刚还在担心,说你一个人,又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凶阵,怕你会出事呢……”

二爷转身看了我一眼,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着黑色血丝。

他摆摆手,示意阴娘子不要再说下去,然后让我把五块阴骨放在祠堂的香案上,摆成五角形。

“烧了它们,阴骨的煞气就散了。”二爷一边说,一边往阴骨倒桐油。

李向阳哆嗦着划燃火柴,扔到阴骨上。

火焰腾起的瞬间,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那是中了煞气的村民在排出体内的秽物。

我望着铁栓的头骨在火中渐渐变白,仿佛看见提着蝈蝈笼,终于从阴暗跑进了阳光中。

与此同时,青龙堰的方向,接连传来五声天破音。

二爷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成了,十冥七杀阵已破,中煞的很快就会好转。”

这时,看护夏柳的村民,急匆匆地跑来找李向阳:“不好了,夏专家自个儿从药桶里爬出来了,我怎么都劝不住……”

李向阳一拍大腿:“快跟我过去。”

我跟着李向阳一路小跑,刚到晒谷场的时候,就看到夏柳在跟村民讲解如何预防传染性疾病。

还让村民不要受封建迷信的蛊惑,生病要及时去医院。

“小李村长,你来得正好。”夏柳看到李向阳,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两人交谈了片刻,我看到李向阳始终低着头,一副受训的模样。

训完李向阳后,夏柳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赶紧转身,朝青龙堰走去。

虽然阴骨已经被烧毁,天破音也出现了,但十冥七杀阵到底有没有破,还得看铁桩的颜色和周围的气场。

青龙堰的水,平静得像块黑玉,十几盏探照灯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整个堰堤及其周围都亮如白昼。

七根铁桩立在浅滩处,原本漆黑的表面已经褪成暗灰色,像是被雨水冲刷了百年的朽木。

我站在岸边,胸口还残留着穿心蛊发作后的隐痛。但嘴角已经忍不住扬起,十冥七杀阵破了,青石村的灾厄也解除了。

“乖孙子……”阴娘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快看看你二爷,脸色怎么比死人还难看?”

我转过身,阴娘子的红盖头被夜风吹得微微掀起,露出半截雪白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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