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声穿透浓雾时,王二狗正蹲在龙潭边搓洗裤脚的血渍。昨夜偷看孙寡妇洗澡被黑狗咬伤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突然僵住了——潭面倒影里,自己身后分明站着个戴斗笠的灰影,可回头望去只有被风吹乱的芦苇。
"叮——"
第二声铃响近在耳畔。王二狗寒毛倒竖,发现洗衣服的铜盆里泡着个生锈的铃铛。铃舌上沾着暗红苔藓,细看竟是干涸的血痂。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捞,水面忽然泛起细密的涟漪,倒影中自己的脸正慢慢融化。
"后生仔,莫碰那东西!"
苍老的喝止声惊飞芦苇丛里的夜枭。货郎打扮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潭边,褪色的青布衫下摆沾满泥浆。他腰间别着的拨浪鼓缺了面皮,露出里面蜷缩的干蜈蚣。
王二狗触电般缩回手,铜盆却突然翻倒。铃铛滚进潭水的刹那,整片龙潭沸腾如煮,咕嘟咕嘟冒起的血泡里浮出大团纠缠的黑发。老头脸色骤变,抽出拨浪鼓猛摇,鼓柄里掉出把掺着朱砂的糯米。
"快闭......"
警告被掐断在喉间。王二狗眼睁睁看着老头脖颈浮现紫黑指印,双脚离地三寸,像是被无形的手掐着脖子提起。拨浪鼓坠地裂成两半,藏在鼓中的黄符无火自燃,青烟凝成个歪歪扭扭的"逃"字。
腥风扑面,王二狗连滚带爬地逃向村口。背后传来黏腻的水声,像是有人拖着湿漉漉的麻袋在追赶。他不敢回头,直到撞上村口的老槐树才瘫倒在地。树身上新贴的镇邪符簌簌作响,符纸背面渗出漆黑的液体,在月光下蜿蜒成哭脸。
"二狗子!大半夜嚎丧呢?"
守祠堂的张瘸子提着灯笼过来,灯罩上画着褪色的钟馗像。火光扫过王二狗惨白的脸,照见他衣襟上不知何时沾满的纸钱灰。更诡异的是他右手手腕,赫然缠着几根湿漉漉的长发,发梢还挂着潭底的青苔。
"见、见鬼了......"王二狗牙齿打颤,指着龙潭方向。张瘸子脸色突变,灯笼啪嗒掉在地上。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蹿起三尺高的绿焰,将钟馗像烧成灰烬。灰烟中传出女子轻笑,王二狗这才发现,张瘸子的影子在绿焰映照下竟长着三条胳膊。
"快走!"张瘸子突然暴喝,枯树般的手抓住王二狗后领。他们身后,龙潭方向飘来浓稠的白雾,雾中隐约可见数十个踮脚行走的人影。最前面的影子脖颈折断般歪向右侧,手捧的铜盆里盛着颗腐烂的人头。
祠堂大门被撞开的巨响惊起檐角铜铃。供桌上的长明灯集体爆出灯花,三清像的眼眶里流出混着香灰的黑水。张瘸子反手插上门闩,从神龛暗格摸出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剑身刻着的饕餮纹正与王二狗腕间的黑发共鸣。
"站到八卦阵里!"张瘸子咬破指尖在青砖地面画符。血迹触及砖缝的瞬间,地底传出铁链拖动的声响。王二狗突然抱头惨叫,他的瞳孔扩散成诡异的全黑色,腕间黑发暴长,发丝间睁开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睛。
张瘸子挥剑斩向黑发,剑锋却在触及发丝的刹那锈蚀成粉。雾气渗入门缝,那些踮脚的人影正用指甲刮擦门板,此起彼伏的抓挠声中混着货郎摇铃般的怪笑。供桌上的祖宗牌位接连炸裂,木屑在空中凝成张扭曲的人脸,正是白日里淹死在龙潭的李货郎。
"砰!"
祠堂后窗突然洞开,阴风卷着纸钱呼啸而入。纸钱沾血即燃,在四面墙上烧出北斗七星阵。雾中人影发出凄厉尖啸,王二狗趁机挣脱黑发束缚,却见张瘸子七窍流血地跪在阵中,手中攥着半截桃木钉。
"去找......咳咳......找小满......"老人吐出最后一口黑血,桃木钉尖端的铜绿突然剥落,露出里面刻着的西夏咒文。王二狗抓起木钉夺门而逃,身后祠堂轰然倒塌,瓦砾间伸出无数青黑手臂。
我正被梦魇纠缠。梦中母亲又在青铜棺内分娩,脐带缠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棺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吟唱声,村民们举着火把绕棺而行,火光将"奠"字投在棺盖上。当窒息感达到顶点时,腕间突然传来灼痛——十七年来从未褪色的胎记正泛着青铜幽光。
"砰!"
院门被撞开的声响撕破梦境。我抄起枕下的雷击木冲出房门,正看见王二狗连滚带爬地扑进院子。他手中的桃木钉突然直立如箭,尖端直指我心口的胎记。
"祠堂......张爷......铃铛......"王二狗语无伦次地比划,裸露的皮肤上爬满紫黑纹路。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已缩成针尖大小,脖颈处鼓起游走的肿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产卵。
桃木钉突然脱手飞来,我本能地侧身躲避。木钉擦过耳际,深深楔入院中老槐树。树皮瞬间枯萎剥落,露出树干上狰狞的鬼脸纹。纹路中心睁开只重瞳眼,与记忆中艮道长的左眼如出一辙。
"天地玄宗......"我掐起半生不熟的剑诀,后颈尸斑突然火烧般灼痛。王二狗发出非人的嚎叫,四肢反折着扑来。千钧一发之际,破空声自屋顶传来,五枚铜钱嵌入王二狗周身大穴,将他钉在槐树上。
灰影飘然落地,残破的道袍翻卷如蝠翼。那人摘下斗笠的刹那,我的桃木剑险些脱手——遍布疤痕的脸上,左眼是正常的瞳孔,右眼却镶着颗青铜珠子,珠面阴刻的星纹正与我的胎记呼应。
"十七年不见,镇墓童子。"道士嗓音沙哑如生锈的铜锣。他掀开道袍下摆,小腿上缠着的绷带渗出黑血,血渍在月光下竟凝成北斗阵图。
槐树上的王二狗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鼓起数十个游走的肉瘤。道士甩出张紫符贴在他天灵,肉瘤应声爆裂,飞溅的脓血里裹着未成型的尸蚕。蚕身泛着青铜光泽,背甲上隐约可见西夏宫印。
"艮道长......"我盯着他腰间晃荡的青铜铃铛,与梦中母亲分娩时棺外所悬的铃铛形制相同。铃舌处卡着片褪色的红布,分明是我婴孩时期裹襁褓的布料。
老道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我腕脉:"阴年阴月阴日生,离魂不过子丑交。这命格,可还熟悉?"他指尖发力,我后颈尸斑突然暴凸,皮肤下窜出青铜锁链缠住院中石磨。磨盘转动间,竟碾出血色的星屑。
村口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铜锣声,混着此起彼伏的犬吠。老道脸色骤变,青铜眼珠疯狂转动:"来得真快......"他扯断道袍系带,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疤痕形状竟与王二狗带来的桃木钉完全吻合。
"听着!"老道将染血的铜钱剑塞进我手中,"去乱葬岗找口缠着红绳的棺材,里面......"
话音未落,院墙轰然倒塌。浓雾中走出列踮脚而行的人影,为首者脖颈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手中捧着的铜盆里,李货郎腐烂的头颅正咧着嘴笑。更恐怖的是人群末尾——本该死在祠堂的张瘸子正机械地摇着拨浪鼓,每摇一下,眼眶里就爬出条青铜尸蚕。
老道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在空中凝成八卦阵:"乾坤借法,五雷......"咒语被卡在喉间,他的青铜眼珠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钻出条背生人面的尸蚕王。蚕王额头的西夏宫印大亮,所有踮脚者同时抬手,指间缠着的黑发如利箭射来。
我挥剑斩断迎面而来的发丝,断发却在地上扭结成符咒。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下方纵横交错的青铜管道。管道表面刻满楚国星图,每个星宿方位都嵌着具风干的婴尸。王二狗突然挣脱铜钱阵,反折的四肢如蜘蛛般攀上槐树,张口吐出团黏着星屑的蚕茧。
茧壳破裂的瞬间,我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母亲浑身湿透地站在雾中,嫁衣下摆滴着龙潭水,腕间银铃与老道的青铜铃铛共振出催命的节奏。她抬起腐烂的脸,唇角撕裂到耳根:
"时辰到了......该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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