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水面上的晨雾泛着诡异的青铜色，王寡妇的骂声在芦苇荡里激起层层回音。我攥紧掌心的"囚"字烙印，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坠入潭水，竟在平静的水面蚀出蛛网状的裂纹。裂纹深处，两点金光忽明忽暗，像是沉睡的巨兽在眨动眼睛。
"小满！"王寡妇的嗓音突然近在耳畔。我悚然回头，见她挎着洗衣篮站在三步开外，鬓角别着朵惨白的纸花——那是给王寡妇送葬时，我亲手扎的丧花。
竹篮里的衣物滴滴答答落着黑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反写的"奠"字。她的影子在晨光中扭曲拉长，脖颈处鼓起的肿块正随着呼吸起伏，衣领缝隙间隐约可见青黑色的鳞片。
"今早捞的鱼，给你炖汤。"她掀开篮中湿布，七八条鲫鱼翻着死白的肚皮。鱼鳃处钻出细如发丝的青铜锁链，链头拴着指甲盖大小的铃铛。最肥硕的那条突然抽搐，鱼嘴大张着吐出半截人指，指节上的翡翠戒指正是赵族长下葬时的陪葬品。
潭水突然沸腾，裂纹深处的金光暴涨。王寡妇的脸皮簌簌剥落，露出下方青灰色的角质层："惊蛰要到了，该蜕皮了......"她探手抓来，指尖暴长的指甲上刻满西夏咒文。
我翻身滚向芦苇丛，后腰撞上硬物。定睛看去，竟是老道那柄锈迹斑斑的铜钱剑。剑穗上沾着的香灰突然自燃，青烟中浮现北斗阵图。王寡妇发出夜枭般的尖啸，鳞片在烟熏下卷曲脱落，露出血淋淋的皮下组织——无数青铜尸蚕正在肌肉纹理间蠕动。
铜钱剑突然震颤，剑身绿锈剥落处显出楚篆铭文："斩龙"。当剑锋触及王寡妇心口时，她腹腔突然炸开，钻出的不是尸蚕，而是缠满红绳的青铜算筹。算筹落地成卦，乾位正指潭心金光。
"哗啦——"
水面炸开丈高水柱，九架青铜战车破浪而出。拉车的白骨马眼眶里燃着幽绿磷火，昨夜消散的阴兵再度现身。为首的将军摘下黄金面具，腐烂的面容竟与货郎有七分相似，他手中长戈挑着的，正是母亲那支融化的银簪。
簪头残余的珍珠突然爆开，银焰裹着太阴真水泼洒而出。阴兵战马在真水中融化，将军却狂笑着撕开战甲——他胸腔内嵌着太一星盘，盘心缺失的正是我掌心的"囚"字烙印。
"归位！"将军挥戈指天，潭底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整片龙潭开始旋转，水流在离心力作用下形成漩涡。漩涡中心缓缓升起青铜祭坛，坛上九鼎列成九宫格，每尊鼎内都浮沉着我的"尸蜕"。
十四具青铜棺自潭底浮出，棺盖上的生辰从战国延续至今。最近那具棺材突然移开条缝，青黑的手掌扒着棺沿，指节上的胎记与我左手一模一样。棺内传来沙哑的喘息："时候到了......该合体了......"
铜钱剑突然脱手飞向祭坛，剑尖刺入中央巨鼎。鼎身饕餮纹活过来般扭动，兽口吐出粘稠的青铜液。液体在空中凝成锁链，将我与十四具棺材串联。将军的星盘发出刺目强光，缺失的"囚"字烙印开始灼烧，皮肉焦糊味混着龙潭腥气令人作呕。
"乾坤借法！"我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在锁链上烧出《镇山契》残文。契约文字触及青铜液，突然反卷成鞭抽向将军。他挥戈格挡，戈柄星纹与血鞭相撞迸发雷光。气浪掀翻三尊青铜鼎，鼎内尸蜕在雷火中尖叫扭曲。
漩涡突然停滞，潭水分向两侧。露出潭底那座青铜浇筑的战国墓门，门环上悬挂的盖头已褪成惨白。盖头无风自动，浸血处浮出母亲的面容："儿啊，看门后！"
将军突然暴怒，长戈掷向盖头。我纵身扑挡，戈尖贯穿右肩的刹那，星盘碎片自伤口迸射。碎片触及墓门，门面星图突然流转，二十八宿方位亮起血色光芒。
"你竟敢......"将军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的星盘突然离体飞向墓门，盘心"囚"字缺口正与我的掌印吻合。当碎片归位的刹那，整座龙潭地动山摇，村民们的哭嚎自四面八方传来。
王寡妇残破的身躯突然弹起，鳞片间钻出青铜算筹。算筹在空中摆出河洛图，地面裂开无数缝隙。裂缝中伸出缠着水草的白骨手臂，每具骸骨腕间都系着青铜铃铛。铃声汇聚成催命咒，我的皮肤开始龟裂，星纹自裂缝中渗出青光。
"这才是真正的惊蛰。"将军的残躯倚着战车冷笑，"龙抬头，万蛊醒。"他天灵盖突然裂开，钻出的尸蚕王背甲上浮现完整的太一星盘。蚕王口吐人言，声如闷雷："两千年的局，该收网了。"
墓门轰然中开，阴风卷着尸蜡味扑面而来。门内延伸出青铜栈道，两侧鲛人灯映照的壁画正在融化。画中巫女分娩的场景扭曲变形，产婆手中的星盘刺向虚空，正指向我的眉心。
蚕王突然暴长，口器张开吞向墓门。我忍痛拔出肩头长戈，戈尖残留的星屑突然凝成母亲虚影。她引着太阴真水化作银链，缠住蚕王咽喉："进墓！取龙心！"
青铜栈道在脚下龟裂，每一步都溅起腥臭的尸水。身后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十四具棺材破潭而出，如影随形。将军的残躯在门关闭前挤入缝隙，腐烂的手指抠进我的脚踝："你逃不掉的......"
墓道突然翻转，我们坠入无底深渊。失重感持续了足足半刻钟，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青铜柱。柱身缠着浸血帛书，文字在触碰我的瞬间活过来般游走，在皮肤上烙下周天星图。
"欢迎来到龙冢。"蚕王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它盘踞在青铜巨树的虬根上，每根树枝都挂着具风干的巫祝尸骸。树冠处悬浮着颗跳动的心脏，表面覆盖青铜鳞片——正是烛龙被斩的逆鳞所化龙心！
将军突然自暗处跃出，残躯与蚕王合二为一。星盘在他胸前流转，龙心随之剧烈震颤。我背后的星图突然脱离皮肤，在空中凝成锁链缠向龙心。十四具棺材应声炸裂，尸蜕化作流光没入星图。
"不——"将军的怒吼震落树梢尸骸。我趁机攀上青铜树，指尖触及龙心的刹那，两千年的记忆洪流彻底冲垮灵台：
周天子斩龙那日，我正是执戈的巫祝；昆仑墟自封龙魂时，我是剜心的祭司；而货郎、哑伯、老道......皆是我轮回中的恶念所化。所谓镇墓童子，不过是自我切割的残魂，代代相食只为保持人性不灭。
龙心突然爆开青光，我的身躯在强光中琉璃化。将军的星盘应声碎裂，蚕王在青光中灰飞烟灭。当光芒消散时，青铜树上悬挂的尸骸纷纷坠落，他们的面容逐渐清晰——每个都是我，每个又都不是我。
墓顶裂开一线天光，惊蛰雷声滚滚而来。掌心的"囚"字化作青铜钥匙，插入龙心缺口。整座龙冢开始崩塌，潭水倒灌而入，却在触及青光时蒸腾成雾。
雾散时分，我跪在龙潭边，手中握着枚青铜铃铛。水面倒影里的重瞳已然消散，只剩右眼残存星屑微光。远处祠堂升起招魂幡，王寡妇的丧歌混着货郎的铜铃声飘来：
"惊蛰至，龙抬头，百鬼夜行续春秋......"
怀中的星盘碎片微微发烫，在青石板上投出斑驳光影。光影交织处，崭新的青铜棺椁正在潭底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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