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棺生双瞳

招魂幡上的铜铃在夜风里碎成齑粉时,我正用鱼骨挑着灯芯。油灯爆出的火星在墙面上映出青铜棺的轮廓,棺材两侧镇魂钉的位置,赫然钉着两枚布满血丝的眼球。窗缝渗进的雾气泛着尸蜡光泽,将桌上那碗冷透的鱼汤染成青灰色。

"小满!村头出事了!"王寡妇的破锣嗓子刺破死寂。我摸向枕下的青铜铃铛,发现铃舌上缠着缕银白长发——与母亲投潭那日漂在水面的一模一样。

村口老槐树下围满火把,树身新刷的朱漆正在剥落。树根处裂开三尺宽的缝隙,渗出粘稠的青铜液。赵铁匠举着铁锹的手僵在半空,锹头沾着的不是泥土,而是半片带指甲的人耳。

"是李货郎的......"六叔公的烟袋锅抖得厉害,"今早还见他赶集......"

树根突然剧烈抽搐,裂口处探出只缠满红绳的手。指尖翡翠戒指闪着幽光,正是赵族长下葬时的陪葬品。人群惊叫着后退,我怀中的青铜铃铛突然自鸣,铃音将树根裂缝震成井口大的窟窿。

"噗通——"

李货郎的尸身从树根里滑出,天灵盖被钻出拳头大的孔洞。七条背生星纹的尸蚕衔尾而出,在空中结成北斗阵。当最后一颗"星辰"归位,尸蚕突然集体自爆,脓血在树身蚀出二十八宿图。

"快看!"王寡妇尖叫着指向树冠。枝桠间不知何时悬满青铜铃铛,每只铃舌都穿着截指骨。夜风穿铃而过,奏出的竟是母亲哄我入睡时的童谣。

我后颈尸斑突然暴凸,青铜锁链破体而出,将最近的三个村民拖向树洞。他们挣扎间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浮现与我相同的星纹胎记。六叔公的烟袋锅砸在地上,烟灰凝成个歪斜的"逃"字。

树洞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九级青铜阶自地底升起。阶面刻满西夏咒文,每一阶都嵌着枚翡翠戒指。当我踏上第一阶,戒指突然立起,戒面浮现赵族长狞笑的脸:"等你多时了......"

油灯忽明忽暗,映出阶旁堆积的陶瓮。瓮口封泥渗着黑血,瓮身符咒与祠堂地窖里的一模一样。第六个陶瓮突然炸裂,飞出的不是腐尸,而是缠满蛛网的青铜算筹。算筹落地成卦,坎位正指我眉心。

踏上第九阶时,地底传来龙吟。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的饕餮纹睁开双瞳——左眼重瞳,右眼星璇,与我在昆仑墟所见如出一辙。棺缝溢出的不是尸气,而是泛着星辉的青铜液,液体中浮沉着七十二枚人皇印。

"还差最后一步。"沙哑的嗓音自背后响起。戴斗笠的老道不知何时出现,他掀开道袍露出爬满锁魂印的胸膛,掌心的太一星盘缺了角,形状正与我怀中的碎片契合。

棺盖突然移开半寸,青黑的手掌扒着棺沿。当看清那只手的胎记时,我如坠冰窟——那分明是我自己的左手!棺内传来沙哑的喘息:"时辰到了......"

老道的桃木剑突然贯穿我的后心,剑尖挑着星盘碎片按向棺椁。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尖啸着涌入灵台:七岁那夜祠堂地窖的陶瓮里,老道用我的脐带血刻下换命符;货郎喂我百家饭时,每粒米都沾着守墓人的心头血;还有母亲投潭前,将逆鳞封入我骨髓时滚落的血泪......

棺椁轰然炸裂,另一个"我"踏着星辉走出。他浑身覆满青铜鳞片,重瞳深处跃动着银焰:"两千年了,这副皮囊还算合用。"说话间,我皮下的星纹正被他抽离,每道纹路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老道突然暴起,桃木剑调转刺向青铜鳞人:"楚巫余孽!"剑锋却在触及鳞片的刹那锈蚀成粉。鳞人轻笑,抬脚将老道踹向青铜阶。阶面咒文活过来般缠住老道四肢,将他生生撕成四块。

"该收网了。"鳞人抬手招来太一星盘。当碎片归位的刹那,整座村庄开始虚化,屋舍褪色成青铜器皿,村民化作星屑涌入盘心。王寡妇在消散前突然清醒,她脖颈的鳞片炸开,露出底下母亲的残容:"儿啊,焚盘!"

我咬碎舌尖喷出精血,血珠触及星盘瞬间燃起银焰。鳞人发出怒吼,青铜鳞片在火光中卷曲剥落。当最后一片逆鳞离体时,龙潭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龙吟。

潭水倒卷上天,凝成青铜巨龙。它左眼是燃烧的昆仑墟,右眼映着战国墓中的尸山血海。巨龙张口吞下鳞人,却在触及星盘时僵住——盘心嵌着的正是它的逆鳞!

"原来如此......"我踉跄着爬向潭边。母亲投潭那日,早将真正的逆鳞封入我的胎记。老道、货郎、鳞人,不过都是逆鳞为重生布下的棋子。

巨龙突然调转龙首,撞向虚空中浮现的天门。当龙角触及门扉时,我怀中的青铜铃铛突然自鸣。铃舌上的银发暴涨,裹着我冲入龙口。在龙魂深处,我望见最初的真相:

周天子斩的从来不是烛龙,而是自己的恶念。所谓镇墓童子,不过是历代人皇斩下的七情六欲。而昆仑墟上的青铜棺,葬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

逆鳞在龙心处跳动,我掏出怀中的星盘碎片刺入其中。当银焰吞没视野时,耳边响起母亲的童谣。再睁眼时,我躺在自家炕头,枕边放着碗凉透的鱼汤,窗棂上系着的青铜铃铛,正随晨风轻晃。

村口老槐树完好如初,树身上新贴的镇邪符还泛着朱砂香。货郎的叫卖声自远处传来,扁担上挂着的翡翠戒指闪着熟悉的光。当我摸向后颈时,尸斑已褪成淡红胎记。

只有掌心那道"囚"字烙印,在惊蛰雷声中隐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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