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闷雷滚过龙潭时,水面浮起细密的血珠。我蹲在芦苇丛中清洗掌心的"囚"字烙印,却发现潭底那双黄金瞳比昨日胀大了一倍。倒影中的右眼突然溢出星屑,在水面凝成个扭曲的"逃"字,转瞬被漩涡吞噬。
"小满!祠堂要起棺了!"王寡妇的破锣嗓子惊飞栖在槐树上的寒鸦。她挎着竹篮立在十丈开外,鬓角的纸花渗出黑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锁链形状。篮中祭品香烛无火自燃,腾起的青烟里裹着青铜碎屑。
祠堂门楣上缠着七道浸血草绳,绳结处卡着未烧尽的纸钱。赵铁匠抡起斧头劈向棺椁,刃口却在触及楠木的刹那锈蚀成粉。棺缝里溢出的不是尸臭,而是泛着星辉的青铜液,液体中浮沉着战国制式的五铢钱。
"让开!"六叔公的烟袋锅敲在棺盖上,迸出的火星竟在空中凝成二十八宿图。当尾宿方位亮起时,棺材轰然炸裂,飞溅的木屑在墙面钉出北斗阵。我怀中的青铜铃铛突然自鸣,震得供桌上的长明灯集体爆出碗口大的灯花。
烟尘散尽,棺底赫然嵌着面青铜镜。镜面爬满蛛网状裂痕,每道裂痕里都蜷缩着个风干的巫祝尸骸。最中央的裂纹突然扩张,半张与我面容相似的脸探出镜面,右眼星璇流转:"时辰未到......"
祠堂地砖应声龟裂,九条青铜锁链破土而出。锁链缠住最近的五个村民,将他们拽向镜面裂缝。王寡妇突然撕开衣襟,胸口的星纹胎记泛着青光:"快走!他们要的是......"
话音未落,她的天灵盖突然炸开,钻出的尸蚕王背甲上刻着完整的太一星盘。青铜镜中的半张脸发出狞笑,裂缝瞬间扩张成漩涡,将尸蚕王连同村民魂魄尽数吸入。
我转身欲逃,却发现门槛不知何时化作青铜液。液体攀上脚踝凝成镣铐,掌心的"囚"字烙印与镜面裂纹完美契合。当指尖触及镜面的刹那,两千年前的记忆如毒蛇噬脑:
暴雨中的青铜祭坛,我亲手将星盘刺入孕妇腹中;昆仑雪崩时,剜出龙心的匕首沾着自己的血;还有昨夜龙潭畔,看着另一个"我"从棺中踏出的,正是镜中这张半脸!
"还不明白吗?"半脸的声音混着龙吟,"你我皆是蜕下的蛇蜕。"镜面突然翻转,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铭文——正是母亲投潭前刻在银簪上的镇魂咒。
祠堂梁柱突然坍塌,露出上方悬浮的青铜巨树。树根缠绕着七十二具悬棺,每具棺盖上都刻着不同朝代的年号。当惊蛰的第三声雷炸响时,最新那具棺材轰然开启,跌出的尸体竟穿着我的粗布衣裳!
尸身右手的胎记突然离体,化作流光没入镜中。半张脸逐渐完整,星璇右眼亮得刺目。他抬手招来青铜巨树的一截枝桠,枝头悬挂的风铃正是母亲投潭时戴的银饰。
"以魂为引,龙骨为薪......"咒语声中,龙潭方向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潭水倒卷上天,凝成百丈长的青铜巨龙。它左眼是燃烧的昆仑墟,右眼映出战国墓中的尸山血海,额间逆鳞处赫然缺了道月牙形口子。
我怀中的星盘碎片突然发烫,在掌心烙出新月痕迹。当烙印与龙鳞缺口重合的刹那,镜中人的星璇右眼突然炸裂,飞溅的星屑在空中凝成母亲的面容。
"破!"母亲残魂的暴喝震碎青铜镜。我趁机咬破舌尖,精血喷向逆鳞缺口。青铜巨龙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周身鳞片暴雨般坠落,每片鳞甲上都刻着个村民的生辰。
龙潭底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九尊青铜鼎破水而出。鼎身饕餮纹活过来般扭动,兽口吐出粘稠的血浆。当最后一滴龙血落入鼎中,悬棺巨树突然自燃,青紫色的火焰里传出万千魂灵的恸哭。
镜中人暴怒,残缺的面容爬满青铜纹路。他撕开胸腔拽出跳动的心脏——那竟是颗布满星纹的龙心!心脏嵌入逆鳞缺口的瞬间,漫天龙鳞倒飞而回,每片鳞甲都化作利刃刺向我的周身大穴。
千钧一发之际,王寡妇残破的身躯突然挡在身前。她脖颈的鳞片尽数炸开,露出底下母亲苍白的脸:"儿啊,焚心!"她引着我的手掌刺入自己胸膛,攥住那颗裹着银焰的心脏。
青铜利刃在触及银焰的刹那化为铁水,龙心突然离体飞向逆鳞。当两颗心脏在龙额相撞时,整片天地陷入死寂。晨雾凝成冰晶,惊雷悬在半空,连飞溅的血珠都静止成赤色琥珀。
"原来如此......"我望着掌心与龙心共鸣的新月烙印,终于读懂母亲最后的耳语。银簪碎片自怀中飞出,在逆鳞处拼成完整的月轮。当月光刺破龙瞳时,两千年的因果轰然倒转:
周天子斩落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恶念,镇墓童子实为历代人皇的良知。昆仑墟上的青铜棺葬着善念,而龙潭底的秘密,正是轮回的起点与终点。
青铜巨龙在月光中分崩离析,七十二悬棺坠入潭底。镜中人发出不甘的咆哮,随着巨树灰飞烟灭。当最后一粒星屑消散时,我跪在祠堂废墟中,怀中抱着王寡妇冰冷的躯体——她的胸口完好如初,仿佛那场惨烈的献祭从未发生。
晨光刺破雾霭,货郎的铜铃声自村口传来。扁担上挂着的翡翠戒指闪着熟悉的光,篮中祭品却是新扎的纸花与香烛。当我摸向后颈时,尸斑已褪成淡红胎记,唯有掌心的新月烙印,在惊蛰的余雷中隐隐发烫。
潭水平静如镜,倒映出的重瞳彻底消散。只是在水雾氤氲的深处,似乎有双新的黄金瞳正在缓缓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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