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丝,缠在雕花朱漆廊柱上。林挽月攥着袖口的帕子,指节泛白,绣着并蒂莲的绢面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望着檐角垂下的铜铃,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握着她的手,将一枚刻着"承"字的寒玉镯套进她腕间,说待凯旋之日,便以十里红妆迎她入门。
而如今,她身着鹅黄嫁衣,却不是以未婚妻的身份站在这里。
"侧妃娘娘,王爷有请。"婢女垂首而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挽月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任由绣着银线的裙裾拖过青石板,鞋尖沾了泥点也浑然不觉。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萧承煜斜倚在罗汉床上,玄色衣袍半敞,肩臂处缠着浸血的绷带,发间还沾着未及清理的枯叶。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来,墨色瞳孔里淬着冰碴:"林姑娘倒是沉得住气,听闻你父亲在天牢里咳血不止,你还有心思在府里赏秋?"
挽月指尖一颤,喉间泛起苦涩。三日前,父亲被参结党营私,入狱不过半日,刑部便送来他咳在帕子上的血渍。而唯一能救父亲的人,是眼前这个刚从前线归来的镇北王——她曾经的未婚夫,如今的仇人。
"民女...是来谢王爷救命之恩的。"她屈膝跪下,脊背绷得笔直,"若不是王爷向陛下求情,林家满门早已..."
"求情?"萧承煜突然冷笑,撑着案几站起身,伤口牵扯得他眉峰微蹙,"林挽月,你当本王是三岁小儿?你父亲私扣军饷、通敌卖国的证据铁证如山,若不是你跪在宫门前十二个时辰,陛下怎会网开一面?"他缓步走到她面前,指尖捏住她下颌强迫她抬头,"你倒是聪明,知道用当年的婚约做筹码,逼本王娶你为侧妃。"
挽月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厌恶,突然想起那年在城郊破庙,他浑身是血倒在她脚边,发间还别着她遗落的玉簪。她背着他走了二十里山路,用自己的血为他续了三日命,换来的却是他醒后第一句"多谢姑娘,不知令尊可是吏部侍郎林宗正"。
原来从相遇开始,便是一场算计。
"王爷误会了。"她扯动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当年在破庙,民女并不知道您的身份。"腕间的寒玉镯硌得她生疼,那是他当年亲手所赠,如今却成了悬在林家头顶的利刃,"民女所求,不过是林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萧承煜的指尖骤然收紧,盯着她腕间的玉镯,眼底翻涌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三年前他班师回朝,准备向皇帝请婚时,却收到密报:林宗正暗中勾结北疆,将他布置了三年的情报网毁于一旦。他不信,亲自去查,却在林府地窖发现了盖着林家印信的通敌文书。
而眼前这个女人,明明知道父亲的罪行,却还能带着笑来求他娶她。
"既然进了王府,便该守王府的规矩。"他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翡翠镯子,"这是本王给正妃的聘礼,你既为侧妃,便戴这个吧。"翠色镯子砸在她膝头,挽月下意识去护腕间的寒玉镯,却被他捏住手腕狠狠一掰。
"咔嚓"一声,寒玉碎成三截。
挽月痛得闷哼一声,鲜血顺着腕间流下,在鹅黄裙裾上绽开红梅。萧承煜望着她苍白的脸,心中某根弦突然绷紧,却又被更浓烈的恨意淹没:"林挽月,你最好记住——你这条命,你林家满门的命,都攥在本王手里。"他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开得正好的白梅,声音陡然轻了,"就像当年你父亲毁了我的情报网一样,本王会慢慢毁掉你珍视的一切。"
窗外忽然起了风,铜铃叮咚作响。挽月盯着地上的碎玉,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阿月,寒玉镯是你外祖家的传家宝,若有一日遇到真心待你的人,便送给他。"她低头用帕子裹住流血的手腕,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喧哗声。
"王爷,王妃回来了!"
门被猛地推开,一阵香风袭来。挽月抬头,只见一位身着正红织金裙的女子踉跄着扑进萧承煜怀中,发间的东珠流苏簌簌作响:"承煜,我听说你受伤了,急得连妆都没化就赶回来了..."她忽然瞥见地上的挽月,眉峰一挑,"这是谁?怎么穿着嫁衣跪在这儿?"
萧承煜抬手替女子拂开鬓角碎发,声音里带着从未对挽月有过的温柔:"这是新纳的侧妃,林家的姑娘。"他转头望向挽月,眸中闪过一丝寒意,"还不向王妃行礼?"
挽月咬住下唇,屈膝向那女子行礼。她认得她,是北疆王的独女阿依娜,三年前他在战场上救下的女子。那时他寄来的信里说:"月娘,阿依娜姑娘重伤濒死,我若不救,她便活不过三日。"她对着信笺笑了整夜,却在收到他凯旋日期时,等来林家获罪的消息。
"原来是林姑娘。"阿依娜上下打量着她,忽然注意到她腕间的血迹,"呀,怎么伤成这样?王爷莫不是欺负新人了?"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一瓶金疮药,亲手递给挽月,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按,"妹妹可别见外,咱们姐妹以后要好好相处。"
挽月指尖一颤,发现药瓶上刻着北疆特有的狼头纹。她忽然想起父亲入狱前偷偷塞给她的密信:"阿月,当年北疆设下圈套,用假文书陷害为父,真正通敌的...是镇北王府的人..."
院外传来更急的雨声,挽月望着萧承煜替阿依娜拢紧披风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庭院里的每一块青砖,都在将她的骨血碾碎。寒玉碎了可以重铸,可那些被鲜血浸透的真心,还能找得回来吗?
"侧妃娘娘,您的院子收拾好了。"婢女在门口轻声提醒。挽月撑着案几起身,踉跄着福了福身:"王爷、王妃早些歇息,民女...告退了。"
她转身离去时,未看见萧承煜望向她背影的目光——那双向来冷硬如铁的眸中,此刻翻涌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阿依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刻着"承"字的寒玉碎片,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秋雨绵绵,打在残败的荷叶上。挽月回到自己的小院,望着桌上摆着的"林氏"牌位,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腕间的血还在流,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碎玉里露出的半行小字——那是他当年刻在镯底的"承煜赠月娘",如今断成两截,恰如他们被碾碎的前尘。
更漏声里,她听见远处传来琴音,是阿依娜在弹他最爱的《关山月》。挽月摸出藏在发间的半片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从她生父遗物里找到的,上面刻着与寒玉镯相同的纹路。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外祖家曾是北疆大族,后来因反对战乱而举族南迁...
窗外,一轮弯月被乌云遮住,恰如她被恨意与爱意纠缠的前路。这一晚,镇北王府的梅花落了满地,无人知晓,在某个潮湿的角落,寒玉的碎片正被鲜血浸透,慢慢渗进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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