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杀犬压惊

在老神树下敲钟的人竟然是张嘎咕,黄士魁第一个跑过来,急忙喊问:“出了啥事儿?”张嘎咕往老宅方向一指,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知青偷油,给抓着了。知青去老宅闹,快去解围。”黄士魁不敢怠慢,率先往老宅跑去。

老远就听见黄士清吵吵:“不怕死的就过来,我二老狠啥阵势没见过,还怕你们几个小崽子?”黄士魁冲进院门时,黄士清、老憨正横在老宅房门口与王老虎等人对峙。黄士清手中握着一条扁担,不停地叫号:“谁敢,谁敢。”王老虎提着个棍子叫喊:“把牛老屁给我放了!”十几个知青也跟着嚷嚷。黄士清骂道:“偷东西不认账,还找上门儿来理论,我看你们谁能过我这一关?”

人越聚越多,几十号社员握着锄头把十几个知青围住了。黄士魁挤进人群,厉声警告双方:“都别乱来,有啥大不了的,还值得你们兴师动众?”问养父究竟是怎么回事,老憨就把抓住知青小偷的事当众说了一遍。

原来,老憨从生产队回家,见牛老屁从自家院子跑出来,小根儿在后面追,说他偷荤油。老憨不由分说就把他逮住了,但他死活都不肯承认,就让小根找绳子把他手捆住了,锁进了西屋。春心闻讯回来,让老憨把人放了,老憨说啥也不肯。直到望风的小马囡回去把王老虎等知青叫来,老憨也不放人。正僵持着黄士清就赶来了,把扁担抡得呼呼生风,把知青们吓退十几步。

老憨说完事情经过,又冲西屋喊:“你没偷?那是鬼把荤油㧟碗里的呀?我每次都用麦棍儿在荤油坛里作记号,那麦棍儿还在碗里呢。前几天下雨你们吃不上饭,我老蒯好心好意把你们领家吃顿蹭饭,用荤油给你们炒顿菜,感情都喂了狗了,你们不感恩反倒偷上了!有你们这样的吗?不教育教育你们能行吗?你不承认就不放你!”

黄士魁让黄士清把人放出来,牛老屁被推搡到房门口,一见眼前这阵势,不敢抬头正眼看人。春心跟出屋子说:“一碗荤油算个啥呢,就是来要也能给你,何必偷呢!”黄士魁对众人说:“事儿说起来不大,但性质不好。我这个人向来不整事,也不误事;不惹事,也绝不怕事。你们知青来接受教育也不容易,有很多知青都和我处的不错。我提醒你们,千万不要与贫下中农作对,否则绝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向来都是压事的,今儿个这事儿也不想闹大。我相信小牛同志是一时糊涂,只要承认了就不追究。”一听这话,牛老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是,是我干的。”

“为啥要偷荤油?”

“为了招待王老虎他们。”

黄士魁回头搜寻外村的知青,王老虎见势不妙,给同伴一个眼色,匆匆往院外走。与两鬓花白皮肤黑瘦的关连群擦肩而过时,突然被喝住了:“你站住!”关连群用透过眼镜的凌厉眼神看着他们:“原来你就是王老虎,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去年红原公社开庆祝大会,会没开完知青大闹会场,砸破了房门,打碎了玻璃,吓跑了人,闹黄了会议,那挑头的就是你吧?怎么的,不长记性,想二进宫吗?你不参加生产劳动,到处乱窜,再这么下去小心毁了自己前程。鲍部长——”鲍福仁应声过来,关连群用非常严厉的口吻说道,“把他作为重点观察对象,再胡作非为该咋办就咋办,绝不手软。”鲍福仁对王老虎一瞪眼:“回你们大队参加劳动,好好反省,再不收敛,绝不姑息!”

话音刚落,王老虎三人急忙溜出大门。众人散去,关连群拍了拍黄士魁肩膀:“你能掌控这种突发事件和复杂局面不简单,确实让我刮目相看!”听到领导夸赞,黄士魁只微微一笑。

铲完三遍地,时已入二伏。这天黎明时分,一声刺耳尖叫把集体户大院东西两屋睡早觉的知青们都惊醒了。徐二山判断尖叫是女知青马贝囡发出的,急忙穿衣下地从西屋跑到东屋,一边紧敲门一边急问:“呀,咋啦咋啦?”东屋门一开,他看见黎红正搂着马贝囡的肩膀安慰:“哪有啥子嘛,兴许是看眼花了呀,莫乱讲啦。”马贝囡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双手捂着胸口喃喃:“我哪有乱讲啊,分明看见了!”徐二山问:“到底咋回事嘛?”屋门口挤进牛老屁等几个男青年,也都追问是什么情况,黎红解释说:“小囡她去拉窗帘子,发现个黑影正趴窗户,把她吓惊了。等我拉开窗帘子,啥也没看到。”徐二山向窗外望了一眼:“看到啥花头?”马贝囡惊魂未定地说:“像是老倌。”徐二山追问:“有人偷窥?”马贝囡点点头,牛老屁向窗外望了一眼,愤愤不平道:“太可恶了,抓住那个老倌饶不了他!”

牛老屁和徐二山跑出外屋,围绕着房前屋后察看一番却一无所获。只看见正东面的中心街上有几个社员往来井沿挑水,西南面的秦家前门房子胡同口嘎咕正对着墙根撒尿,大黄狗在他旁边摇着尾巴。牛老屁说:“早跑没影影了,怕是寻不着了。”徐二山说:“一会儿向大队报告情况,即使揪不出,也让那损贼吃吃惊。”

早饭后,艾育梅教一对双棒儿女初学识字,在一张作业本纸上用铅笔写了个“人”字,耐心地教读了几遍,解说道:“这‘人’字有两笔,一撇是德,一捺是才,必须德才兼备,以德才作支撑,人才能站得直立得正。要想会做事,首先要学会做人……”

炕头墙梁上的广播匣子忽然传出了鬼子漏滞涩飘忽的嗓音:“有个事情说一下,今早在咱大队发生一件不该发生的事儿,有人竟然趴窗户偷窥女知青,把人家女孩子吓够呛。这帮孩子从浙江到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多不容易,人家是接受咱贫下中农再教育来的,不是来受屈的。你这么做是缺八辈子大德了,这是给咱贫下中农脸上抹黑。识相的就主动投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是被查出来的,不管是谁,一定严惩……”

“咣当”一声,张嘎咕毛毛愣愣闯进大队部播音室,鬼子漏回吼了一声:“你看你越活越不稳当,进屋整这么大动静,吓我一跳。”放平了语气又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呢。有人看见你起的早,说明你也有嫌疑。你跟我说实话,趴窗子的是不是你?”张嘎咕把头摇成八个劲儿:“不,不是我。”鬼子漏说:“量你也不敢,去吧,别耽误我讲话。”说完又对着弯头麦克讲话:“有知情的要积极举报,敢于斗争,维护正义……”

“我知道是谁。”张嘎咕嘻笑道。

“是谁?”鬼子漏急问。

“不是人。”

“嘁,趴窗子那纯粹是畜生,快说到底是谁,绝饶不了他。”

“是狗。嘻嘻!”

“是狗?你看准了?”

“嗯,是大姐夫家大黄狗。”

张嘎咕摇摇大脑壳,详说过程:“我早起去墙角撒尿,看见大黄狗趴窗子,它一看见我就嗖嗖窜腾回来了。没,没想到吧?嘻嘻!”鬼子漏的手还把着弯头麦克,低头一看扩音器没关,吹吹话筒:“啊,情况出现了转机,据刚刚得到的线索,趴窗子的是一条狗,我说过无论是谁都要严惩,狗也不例外。”说完,把扩音器开关闭了。

艾淑君过东屋替嘎咕赔不是:“刚才大喇叭和广播匣子里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你说这事儿整的多不好,这嘎咕真是没心没肺没长脑子,等他回来我好好教训教训。”黄士魁忙拦下话头说:“嘎咕说实话没错,这事儿不怨他,姑你就别骂他了。”张铁嘴儿早跟了过来,说道:“这哪说哪了,你这狗也太野了,趴我家窗子都有几回了。”艾育梅猜测:“鬼子漏太坏,对谁都踹咕。一会儿他肯定得来说事儿,不整个大头小尾他不会罢休的。”艾淑君指着广播匣子说:“我一听他那公鸭嗓就烦透透的,恨不能拿刀片给他剌几下。”

果然,鬼子漏来兴师问罪了,不等客套就一下趄歪着身子坐在在了地桌旁的旧椅子上,一边用细糜儿剔着牙花子一边说:“刚才我和嘎咕的那些话你们肯定听到了,我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既然是你家大黄狗作下的祸,那你们就得负责。”张嘎咕跟进屋,证实道:“真是大黄趴窗户,我看见的。”艾淑君用眼睛剜了嘎咕一下:“你别捋须子,闭上你那狗嘴。”

艾育梅冷冷地问:“咋负责?让我们去道歉吗?”鬼子漏右手捏着细糜儿摆了摆:“别,那窗子不是你们趴的,不用你们认罪。”艾育梅说:“难道让狗去道歉不成?”鬼子漏用舌头在嘴唇里抿了一圈:“如果牵去汪汪两声就算道歉的话,那处理的太轻了。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如果是人干的,抓住就送公社人保组,肯定不能轻处理了。既然是狗干的,那也不能法外开恩,必须严惩。”黄士魁满不在乎地说:“少来歪㧟斜拉那一套,想咋处置都随你!”鬼子漏硬钢一句:“说话可得算数哇!”黄士魁说:“大丈夫说话,吐口唾沫都是钉。”鬼子漏嘶嘶冷笑着:“那好,这狗就归我处置了,你可别心疼啊!”黄士魁说:“不就是一条老狗嘛,有啥可心疼的,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难道你想要它命不成?”

鬼子漏扔了细糜儿,站起身:“说对了,我就是要杀狗给知青压惊。”艾育梅急说:“金主任犯不着跟狗一般见识吧?打它一顿也就算了。”鬼子漏晃晃脑袋:“那不行,打一顿太轻了。”张铁嘴儿插话求情:“这哪说哪了,事儿没多大不值得要狗命,教训教训得了。”鬼子漏说:“我刚才在大喇叭表过态,一旦查出来,绝不轻饶。所以说,我得说话算话呀!就算是一条狗,我也不能徇私情。不这样不足以平民愤,这叫杀狗给人看。”黄士魁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废话了,赶紧牵走。”

杀狗这主意,鬼子漏来时早想好了,现在目的达到不禁暗暗得意。张嘎咕跟着他到了院子,晃着脑壳嚷着:“杀狗,吃狗肉。”艾淑君追出来,愤怒地用拳头砸嘎咕后背,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猴头巴相的阴损玩意儿,就你能显奇儿,不干正经事儿,净能背地捅尿窝窝!你个狗头哨脑的样,你啥毛变的谁不知道!不咬人硌応人的玩意儿,你还抖起来了!你就没好了嘚瑟吧,兔子尾巴长不了,说不上哪天把你掐死吊死才算解恨……”吓得嘎咕护着脑袋不敢反驳。

鬼子漏知道这是指桑骂槐,他没有理由跟妇人一般见识,加快脚步拐进房东胡同。一只看家护院的红毛公鸡扑嘎一下子追上来,吓得他急忙闪躲。跑下坡道,回头看着那只斗气的红毛公鸡,竟用那滞涩异常的公鸭嗓唱起了《智斗》的戏词:

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抢……

鬼子漏原本想把杀狗的差事交给钱老牤金四眼,他们都没干过,不知道咋弄,只好把杀狗的任务交给了黄士清,因为二老狠经常从事杀家禽杀牲畜的勾当。黄士清原本不想接这活,主要是顾虑大哥的感受,潘桃说:“大哥同意这么办的,你还顾虑啥。你不接这活,那大黄也活不成了。”于是,黄士清就把这杀戮的勾当应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知青大院里一时热闹起来,钱老忙和金四眼架起一口大锅,扎着围裙的潘桃在简易大锅灶上烧水。鬼子漏屋里屋外转悠,趁机在潘桃屁股上摸了一把,潘桃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嚯嚯嚯嚯……”黄士清在一块青石上磨刀,鬼子漏走过来,看着那一拃多长的侵刀,蹲下来聊天:“我在三姓城江北朝鲜族公社亲眼看见杀狗的全过程,和咱汉族人的方法不一样。他们用活烫的方法,把烧开锅的水倒满一口大缸,然后把狗四肢和嘴捆绑好,直接扔进热水缸里,盖上盖子任它扑腾。然后将白条狗吊起来放血,架在火上烤,然后扔进大锅里泡,再吊起来开膛。这种杀狗方法的最大好处是能吃嫩嫩的狗皮儿。”黄士清翘起拇指甲试试刀刃:“咱汉族人杀狗更直接,先勒死后放血,剥下狗皮能吊帽子。”说完继续磨刀,鬼子漏嘱咐道:“小心,别刺手。”等潘桃把一锅水烧热时,刀也磨好了。

黄士清拿着一条绳索走到前门房子,问大哥:“鬼子漏让我杀狗,大哥你看我……”话未说完,黄士魁就扬扬手,不耐烦地说:“整走!别啰嗦。”黄士清凑到篱笆墙下,抚摸大黄的头,大黄伏下身子时,突然用绳索套住了头,强行牵走,张嘎咕好奇地紧跟在后面。

把大黄狗牵到了老神树下,金四眼问:“套的结实不?得整把握的,可别让它跑了呀!”黄士清说:“这老结实了,这绳子能有三四绦,套死死的。”鬼子漏阴阳怪气地对狗说起话来:“哎呀,这回你蔫了吧?这小绳一拴上,我可不用怕你了,以前你见我就汪汪汪,这回该我收拾收拾你了。”说着绕到狗后身,照着狗屁股踢了一脚,大黄狗猛回头恶狠狠地“汪汪”两声。吓得鬼子漏往后一挑,“嘁,命都要保不住了,还这么扬巴。”

金四眼也笑嘻嘻地跟狗说话:“哎呀,狗哥呀,你可那撩骚,还偷看女知青,胆儿也太肥了。狗哥呀,你也想宁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你瞅瞅这回点儿多背,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你这叫自己作死呀!”大黄狗伏着地,那眼睛却含着愤怒。鬼子漏扯着公鸭嗓嚷嚷:“这回它是栽我手了,等一会儿就要它嘎碎。行了,别撩拾它了,赶紧勒死吧。”

黄士清把绳头从朝东的虬枝上甩过,然后死死扯住。几个男女知青跟着几个社员来围观,时而议论几句这老犬的悲惨命运。这时大黄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眼眶里含着哀怨的泪水。

顶子从秦家前门房子胡同口飞快跑来,扯住二叔衣襟央求:“二叔,二叔,放过大黄。你别杀它了,留着它跟我玩吧!”黄士清说:“它犯错了,必须严惩。没有大黄,还有二黄跟你玩。”黄士清让潘桃把顶子抱开,让围观的知青和社员都退后。大黄狗使劲挣扎,二黄在远处烦躁地来回走动,不时低头呜呜几声。黄士清叨咕:“大黄大黄你别怪,早晚是阎王爷一刀菜。”说完憋住一口气,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绳子上。

只见大黄脖子被绳索勒得越来越紧,身子被吊起来,四肢在空中拼命扑腾,挣扎好一会,才没了声息。有人议论:“这可真是严惩啊,可惜这大黄狗啦!”也有人说:“也就二老狠能下去手,别人恐怕不敢。”黄士清得意地笑了,还不忘夸两句海口:“如果让我惩治恶人,就用这个办法。”鬼子漏提醒说:“死透成了,可以开膛了!”

黄士清用锋利的侵刀割开狗动脉,血刷的一下流下来,不一会就在硬地面上汪了一滩。看到这里,马贝囡还紧紧拉着黎红的手,喃喃道:“这种杀法可够残忍的啦!”黎红笑了:“看把你吓的,手心都攥出汗了呀!”

张嘎咕把顶子送回前门房子,回来时狗血已经放干净了。黄士清剥完狗皮,招呼看热闹的知青们:“来,都过来,我给你们上上课,让你们接受接受教育。”一些知青围拢过来,牛老屁说:“哎呦,你是要表演开膛破肚呀?”黄士清说:“是呀,让你们见识见识狗的零碎。”说着,麻利地把锋利的侵刀从白皮狗的胸口一直劐到尾部,帮忙扶持的金四眼一捂鼻子叫了声:“哎呦,好臭!”话音未落,黄士清已经把手伸进了狗的胸膛,用力一搅就掏出东西来,一只血手一边展示一边介绍:“这是狗心,狗肝,狗肺子。”说着随手放进地上的大盆里。掏出狗肠子,又一一展示介绍狗腰子和一些其它零碎。

潘桃到知青屋外屋用大酱、辣椒、葱姜末、豆油细细熬制狗酱,鬼子漏安排张嘎咕在知青院内清洗已经卸开的狗肉,并叮嘱一定要弄干净,自己则去砸断那些狗骨头。等他们弄完这些活计,黄士清把狗骨头块放入大锅底,再把浸过的狗肉块摆骨头上,添满清水撒进一些佐料,然后添柴加热,把大锅灶烧得很旺。

午饭时,在知青屋南北大炕放上炕桌,烀好的狗肉端上来,香气立刻满屋子缭绕。鬼子漏端起酒碗说了几句开场白:“说点啥呢?知识青年来到我们长青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时髦的词儿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是今儿一大清早,因为一条狗,让咱女知青受了惊吓,所以才用这一桌狗宴来压压惊,也是给咱二十一名全体知青改善改善伙食。能喝的,就尝尝咱当地的小烧,不能喝的,就多吃点新鲜的狗肉。”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就夸嘎咕有功,让嘎咕多吃点,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潘桃:“盛一碗狗肉,让嘎咕给前院你大哥家送去,毕竟是人家的狗,让人家也尝尝。”

面对放到饭桌子上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狗肉,黄士魁两口子内心很不是滋味。看着小顶子、小石头和小玉爬上桌子,争着夹肉吃,他俩却没了胃口。艾育梅望望窗外,二黄卧在篱笆墙根仰天悲啼,一只邻家的黑猫蹑手蹑脚过来看狗。

艾育梅说:“没了大黄这个伴儿,二黄显得孤单了,一上午趴墙根闷闷不乐,有时还仰头哭嚎。”想起这狗的种种好处,叹息又叹息,“咳,这狗真通人气,谁养它跟随就有感情。它能看懂我表情,能听从我指令,非常忠诚。做错事了会低头认错,遇到急事能挠门报信儿。一听见你回来的声音,它就先跑出胡同摇尾迎接。有时我出门,它都相送抱大腿。”黄士魁说:“去年秋天,它往家叼回二十多穗苞米。去年冬天,有人想买这老狗我都没舍得卖。”艾育梅感慨道:“细想啊,有的人真不如一条狗哇!”

薄暮初来,坠日遗残,乱云失色,大地陷入一片苍茫混沌之中。黄士魁一家正吃晚饭,突然院里传来一阵吵吵声,秦黑牛揪着金四眼的衣领闯进屋来,后面跟着张嘎咕。秦黑牛说:“四眼儿在你家猪圈那鬼鬼祟祟,他往猪圈里扔完东西刚要跑,被我撞上了。”黄士魁问往猪圈里扔啥了,张嘎咕晃着大脑壳递给他一个红皮语录本。黄士魁质问金四眼:“为啥要往我家猪圈扔语录本?是谁支使你这么干的?今儿个你不把这事儿说清楚就别想走了。”金四眼做贼心虚,欲言又止。艾育梅断定:“肯定是栽赃,想陷害咱呗!”黄士魁横道:“你在他屁股后能捡到啥好驴粪蛋子,走,跟我找他去?”说完,让秦黑牛押着他往屋外走,刚走到东胡同,金四眼突然猛劲儿挣脱,没命似的跑下了坡道。秦黑牛要去追,被黄士魁叫住了。

进了鬼子漏家胡同口,一只大鹅伸着长脖穷追猛啄,被黄士魁一脚踢去,那大鹅反吓得嘎嘎叫着跑出老远。黄士魁进屋就把语录本掷在了炕上,鬼子漏说:“咋地了?看你气这样!”黄士魁气恼地说:“金四眼把语录本扔我猪圈里,想栽赃陷害我。”鬼子漏急忙开脱:“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可别往我身上揞。”黄士魁说:“那我向上级报告,让人保组来调查。如果牵连到谁,那谁就倒霉。”鬼子漏一时懵了:“没那么严重吧,至于嘛。”姚锦冠赶紧劝说:“大哥,就算了吧,都一个屯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鬼子漏也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大哥,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他一个机会,交给我好好剋他。”黄士魁顺水推舟地说:“那好,就给你个面子,暂不追究。但是,如果继续整事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黄士魁看一眼条琴上的一台带皮套的半导体收音机,问道:“这收音机是新买的吧?”鬼子漏不知这话的用意,点头说:“是啊,红旗新款,六管儿两波段,听新闻听歌曲老方便了,你也应该整一台。”黄士魁说:“我听说,你们多次听敌台……”鬼子漏吓一身冷汗,忙解释说:“不是偷听,是无意间拨窜台了。”黄士魁说:“我这个人,有啥事儿摆明面说,从不整下三滥事。行了,丑话已经说了,你掂量掂量吧。”撂下这句话,这才转身走了。

鬼子漏在屋地转磨磨,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四眼儿,交给他的事儿没一件办应当的,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做不好,他还能干啥!”姚锦冠劝说:“到此为止吧,千万别惹火上身了,你斗不过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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