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望着旋转楼梯处走来的贵妇们。
那些色彩艳丽的各种女帽上的羽毛和绢花、蕾丝手套和拖曳在地的美丽的丝绸衫裙、那些贵妇人间带着微笑暧昧的耳语,构成了一幅纸醉金迷的画面。
当侍者端上第七道甜点——用金箔包裹的巧克力慕斯时,夏洛特低声说:"我只是想证明,索维尔男爵的女儿能够独立生存,不会因为沦为孤儿而饿死。"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我要证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就算穿越到人生地不熟的十九世纪的法国,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上好的生活。
林若梅的银叉在瓷盘上划出低沉的声响,她不知道这个美丽的法国少女竟然已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她想了想,解开领口那枚双鱼盘扣,取出绣着水墨山水的真丝帕子。
"这件帕子,是我绣技大成时的第一件帕子,当时我送给了我母亲。”
她接着幽幽的说道:“几年前我母亲用它包过苏州的桂花糕,后来她去世了,只留给我这一件遗物——现在它裹着巴黎的玛德琳蛋糕。”
手帕的帕角隐约露出半枚暗红色指印,像朵永不凋零的腊梅。
夏洛特看着林若梅,这一瞬间,这位清朝少女既忧伤又坚强。
窗外传来市政厅的钟声,几下鸣响惊飞了停在后厨天窗上的鸽子。
看来,两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而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似乎让两人更加亲近了。
夏洛特在巴黎的第十天,暮色漫进房间的洛可可雕花窗。
林若梅解开随身携带的湘绣荷包送给了夏洛特,里面有一只五两重的金锞子。夏洛特回赠她一套金质的法国洛可可式茶具。
夏洛特将自己在索莫城的住址留给了林若梅。
两人互送礼物后郑重道别。
夏洛特将在明天返回索莫城,而林若梅将在一个月后,跟随姐姐姐夫坐轮船返回东方。
来到巴黎的第十一天,老马修结了帐,租了马车,一主二仆返回了索莫城。
在巴黎的这十天,夏洛特学了刺绣,两个老仆人也见识了大都市的繁华,主仆三人心满意足。
七月艳阳下的索漠城,石板路被晒得发白。
沿街酒馆将橡木酒桶滚到廊檐下,熟透的葡萄在陶罐里发酵的甜香裹着铁匠铺火星四溅的焦炭味,在燥热的空气里酿成独特的市井气息。
市政广场的喷泉旁,卖柠檬水的小贩正往铜壶里塞冰块。
老约瑟芬挎着藤篮穿行在遮阳棚林立的市集,蕾丝帽檐下灰蓝色的眼睛扫过成筐的覆盆子与新鲜菠萝。
她出来采购的同时,脑海中也在不停的思考——小姐体恤她,要再雇佣一个女仆,能够帮她料理家里的杂事。
可她还没有头绪,是去葛朗台家葡萄园的雇佣者家里选他们的家眷呢?还是在晚间市场的那些拾荒妇女中挑选?或者去贫穷的朗姆度街区?
老约瑟芬的脑海中,并没有穷人要帮着穷人的这种高尚念头,她不过有种朴素的思想:穷人家的女儿一定会努力工作,不会偷奸耍滑。
当她停在香料摊前挑选肉桂时,发现摊位后站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粗麻围裙下露出打了三处补丁的棉布裙角,每处针脚都十分细密。
"这是你家女儿?"约瑟芬捏起一撮藏红花,余光却打量着少女被晒伤的脸颊。
摊主是个粗壮的矮汉子,他的老婆往粗陶碗里倒着鹰嘴豆:"是雅克家的玛丽,她父亲在葡萄园摔断了腿......"
老女仆突然不小心将肉桂棒折断,深褐色的碎屑簌簌落在少女裙摆上。
玛丽立即蹲下收拾,灵巧的手指将粉末扫进掌心时,顺势抚平了裙褶上细微的皱痕。
老约瑟芬灰白的眉毛微微扬起,这种对织物的敏感让她想起在巴黎见过的东方绣娘,机灵的动作让她想起投宿旅馆里勤劳的侍者。
接下来,老约瑟芬与玛丽的接触水到渠成。
在圣约翰教堂后的贫民巷,老约瑟芬给玛丽家带来的消息,让玛丽一家五口欣喜若狂,犹如绝处逢生。
玛丽的母亲用颤抖的手捧起装着大把硬币的绒布袋——那里是预付的一年薪水150法郎。
在索漠城,他们吃的是最便宜的黑面包,偶尔有洋葱汤喝,更多的时候喝的是冷水,经年没有肉吃。
他们一家五口每个月生活费30法郎,150法郎,足够他们家生活5个月,玛丽的父亲足以养好腿伤。
而150法郎,不是一年,是每年都有。
玛丽的弟弟妹妹在狭窄的房间里蹦蹦跳跳,和妈妈吵着买熏肉吃。
上工的第一天,老约瑟芬没有给玛丽安排工作,只叮嘱她先熟悉家里的环境。
勤劳的玛丽早已拿过老约瑟芬的旧衣裳坐在窗边缝补起来,晨光将她睫毛的影子投在亚麻布上,随着穿针的动作轻轻颤动。
老约瑟芬注意到她将不同颜色的旧布裁成花瓣形状,在补丁边缘绣出忍冬藤纹样。
"夏洛特小姐的茶具需要专人打理。"
老约瑟芬将一个圆碟放到桌上,碟子上面放着一块白面包和一杯温水。她知道,玛丽在家里没有吃早饭。
"洛可可式样的鎏金花纹,要用骆驼毛刷蘸橄榄油清洁。"
玛丽的手指在补了一半的衣料上停顿,眼里闪着光:"是的,夫人。”
俄尔,她轻轻的继续说:“我能记住二十种香料的配比......"
当玛丽第一次用银托盘托着珐琅茶壶走进会客厅时,夏洛特正在把玩林若梅送她的湘绣荷包上的流苏。
阳光穿过蕾丝窗帘,在少女微微发抖的围裙镶边上跳跃。
老约瑟芬站在廊柱阴影里轻轻点头——这个乡下姑娘擦拭茶具时屏住呼吸的模样,像在对待圣器般虔诚。
老女仆转身望向庭院里盛开的绣球花,忽然想起玛丽家窗台上那盆干枯的迷迭香。
或许明年的发薪日,她该提醒姑娘买些新土和花种。
夏洛特对新来的女仆玛丽很满意——这是个手脚麻利又机灵乖巧的女孩。
请了新女仆,老约瑟芬轻松了一些,夜晚的咳嗽声减轻了很多。
回到索漠城的第十天,欧也妮小姐终于能够避开父亲老葛朗台先生到夏洛特家里做客。
晨雾还未散尽时,欧也妮提着亚麻布的裙摆闪进大门。
晨露在她墨绿裙裾上洇开深色水痕,发间的珍珠饰品随着急促的呼吸颤动——这是她今天早晨特意戴上的。
老葛朗台先生总说这些装饰品会"腐蚀姑娘家的脑子"。
可年轻的姑娘家谁能不爱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呢。
玛丽上楼来报,说葛朗台小姐来访。
"上帝啊!"夏洛特从绣架前跳起来,丝线缠住了水晶瓶里的玫瑰枝。
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她已经迅速让老约瑟芬换了一些漂亮的家居用品。
而这只水晶瓶,是她格外喜欢的一个。
她快速收好了绣架上的屏风,换成一个绣手帕的小撑子。
然后,在打开房门时,与欧也妮热情拥抱。
两位年轻的小姐很久没有见面了,她们在波斯地毯上相拥时,金发与褐发在阳光里交织成蜂蜜的颜色。
玛丽知趣地退到门廊外,听见丝绸摩擦的沙沙声里混着断续的抽泣。
欧也妮先摸到好友锁骨间的红宝石项链:"巴黎的裁缝果然不同,这缠枝纹滚边......"
话没说完就被夏洛特按在刺绣绷架前。
那里铺展着一件丝绸手帕,上面是半幅蓝紫色鸢尾花,丝线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看这个,"笑吟吟的夏洛特从檀木盒里取出湘绣荷包,"那位东方小姐用头发丝细的线,能绣出十八种渐变色的莲花。"
她的银剪刀划过空气,剪开锡纸包裹的普洱茶饼,这动作是跟林若梅学的——东方人认为金属与茶叶碰撞的声音能驱散邪祟。
欧也妮忽然抓住她的手:"让我看看你的指尖。"
果然在右手食指内侧发现淡青色针痕,就像她们小时候偷喝樱桃酒时留在裙角的淡红污渍。
两位年轻的小姐笑作一团,惊得窗外的飞鸟扑棱棱飞向栗树。
当玛丽端来洛可可茶具时,欧也妮正在描述初霜染红的葡萄园。
她的手指在茶杯上方游走:"凌晨四点从阁楼望出去,雾气缠在葡萄藤上像新娘的头纱。工人们用铜剪子采收时,露珠就顺着他们的皮围裙往下淌......"
夏洛特注意到好友的珍珠发饰——去年圣诞夜后第一天,她们偷偷的凑在一起,在夏洛特的房间里偷喝红酒时,欧也妮曾说,这串珍珠早晚要被老葛朗台锁进保险箱。
此刻那些浑圆的珠子在她鬓边摇晃,折射着茶匙上雕刻的鸢尾花纹。
欧也妮小姐就算有父亲严苛的看管,但少女的本性在好友的日益怂恿下不断壮大,她终于还是把它戴到了秀发上。
夏洛特为她高兴。
当然,如果欧也妮小姐花她自己的钱让自己过得开心快乐,她会更为她高兴。
不过,她相信,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她有一个计划。
"你父亲的葡萄园......"夏洛特刚开口,欧也妮突然掀开一旁的绣花罩布。
褪色的天鹅绒上躺着一本精装《植物图鉴》,书页间夹着去年她们在索漠河畔采集的银杏叶。
"看这个,"欧也妮翻到用紫罗兰标本做书签的那页,"你说过这种东方梧桐的叶子能长成小伞。"
她的指甲在插图上划出浅浅的月牙痕,那是上周她帮着父亲老葛朗台先生核对账本时折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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