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尔的雪，比想象中来得猛烈。
傅霁月站在使馆二楼的落地窗前，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落在远处灯火阑珊的欧盟总部大楼上。窗外的温度已降至零下，而屋内暖气充足，这种温差让窗玻璃蒙上一层薄雾，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他抬起手，拇指轻轻擦去玻璃上的一小块雾气，外面的世界顿时清晰起来。
这个微小的动作，恰如他过去三年的外交生涯——拨开迷雾，直击本质。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参赞，欧盟特别委员会刚刚正式通过了我方提案。"助理李明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兴奋，"比预计时间提前了整整一天。"
"嗯。"傅霁月应了一声，声调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动，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消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右手食指在衣袖上不自觉地轻敲了两下——这是他内心满足时的小习惯。
这项提案涉及中欧经贸合作新框架，筹备了近半年，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外交资源和人脉。能提前获批，意味着背后有人松动了态度。
"通知拟一份简报，明天递交部里。"顿了顿，他又问道，"哪位代表临时改变了立场？"
"法国和德国。"李明回应，"就在最后投票前十分钟。"
傅霁月微微皱眉。按照他的情报网分析，这两国应该是最后松口的。突然改变立场，背后必有蹊跷。不过，这个问题可以等回国后再慢慢梳理。
"好的，我知道了。"
刚挂断电话，又一通电话接踵而至。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国家区号。傅霁月犹豫了一秒，还是接了起来。
"傅参赞。"电话那头是外交部亚洲司赵司长的声音，语调比平时更为凝重，"请你立即回国，有紧急任务。"
傅霁月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转而握紧了手机。赵司长向来是个注重程序的人，连例行汇报都要提前一周发函，从不用"立即"这种急迫的词。
"什么时间的航班？"他问道，语气依旧平静。
"明天上午九点，已经安排好了。"赵司长的声音更低了，"霁月，有些事情，电话里不方便说。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你需要有心理准备。"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隐约间模糊了整个城市的轮廓。傅霁月感到一丝寒意，不是来自窗外的风雪，而是从心底升起的不安。
"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开始处理必要的交接手续。三年的驻外工作，积累了太多文件和人脉，原计划还有半年的任期，如今却要匆匆收场。
日历上，距离他原定的回国日期还有164天。
三小时后，傅霁月收拾完了办公室的个人物品。所有公文已电子归档，私人物件不多，一个小行李箱就足够了。
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道德经》，翻开扉页，确认那行小字依然在那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父亲送给他的临别礼物，也是他在国外时常翻阅的精神寄托。
将书放入行李箱时，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使馆同事张辉。
"傅参，得知您明天就要回国，使馆几位同事想为您饯行，就在楼下的'蓝色欧洲'。您看..."
傅霁月看了一眼时间，已是晚上九点。
"多谢好意，替我谢谢大家。"他婉拒道，"行李还没收拾完，就不过去了。"
放下电话，他转向窗外。使馆对面的"蓝色欧洲"餐厅灯火通明，透过飘雪依稀可见同事们的身影。他们大概已经开始了小型聚会，为自己这个突然离开的同事送行。
傅霁月抿了抿唇，继续整理私人物品。
一张照片从一本笔记本中滑落出来。照片上，两个年轻男子站在北京的故宫前，阳光正好，照在他们挺拔的身姿上。左边的人是他，右边的是他兄长傅霁云。照片里的兄长正侧头对他说着什么，笑意盈盈。
傅霁月拿起照片，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摩挲。这是傅霁云出国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合影。之后，兄长被派往中东，而他则赴欧洲任职。
他翻开手机，查看兄长半年前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如有异动，相信小风。"
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当时他以为是兄长喝醉了发错了人。"小风"是谁？他并不知道兄长的交际圈里有这个人。而"异动"又指什么？
如今回想起来，这条信息透着诡异的预示感。
他尝试回拨兄长的电话，却依然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这已经持续了半年，他早已习惯了这个机械女声。兄长的任务特殊，时常失联是常态，但这次时间确实有些长了。
收拾完毕，傅霁月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陪伴他三年的办公室。目光落在书架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玉佩上。那是家传之物，听父亲说已有三代。玉佩通体晶莹，只是背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据说是爷爷那辈留下的。
他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入内袋，穿上大衣，关上灯，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使馆外，雪依然在下。傅霁月撑开伞，踏入夜色中。雪花打在黑伞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如同无数个微小的叹息。
酒店就在使馆对面，但他选择多走几步。雪中的布鲁塞尔安静而美丽，古老的建筑在雪的包裹下显得更加庄重。三年来，他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四季变换，也在这里完成了从外交新人到资深参赞的蜕变。
明天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回到酒店房间，傅霁月冲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却毫无睡意。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再次检查明天的航班信息，却发现有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一栏写着"北辰"，没有具体的邮箱地址，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临时账户。邮件内容只有简短的一行字："事关家族，慎行其道。"
北辰？这个署名似曾相识。傅霁月皱起眉头，搜寻着记忆。他确信自己的交际圈中没有用这个名字的人。
正当他思索时，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同样是一串陌生号码，国际区号模糊不清。犹豫片刻，他接通了电话。
"霁月，回来的路上小心。"
一个低沉的男声，寥寥数字，却让傅霁月如遭雷击。这声音，这语调，分明是已故十年的父亲！
"您是谁？"他立刻追问，声音因惊讶而略微提高。
对方没有回答，电话已经挂断。
傅霁月握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父亲。父亲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因公殉职，葬礼都是他一手操办的。那这声音是谁？为何如此相似？
雪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是某种无声的警示。
傅霁月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检查了手机，试图追踪刚才的来电，但系统显示"未知号码"。这在他的专业领域中意味着——对方使用了高级加密技术。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次突然召回绝非简单任务。赵司长的暗示，神秘邮件的警告，还有那个酷似父亲的声音...所有这些都在预示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但无论前方有什么，他都必须面对。这是傅家人的宿命，也是作为外交官的责任。
傅霁月关上电脑，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明亮的酒店灯光透过眼皮，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红色。他试图理清思绪，却发现线索太少，只能不断在各种可能性之间徘徊。
最终，疲惫战胜了忧虑，他渐渐进入梦乡。
梦中，他站在一片迷雾之中，远处隐约有人影晃动。他试图靠近，那人影却越来越远。一个声音在雾中回荡："如有异动，相信小风..."
次日清晨，傅霁月准时醒来。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洗净的湛蓝。
他简单收拾好行李，最后一次环视这个住了三年的酒店房间，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前台的服务生见到他，恭敬地道别："傅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傅霁月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出标准的外交微笑——得体而不失距离。
赶往机场的路上，他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助理李明："傅参赞，刚刚接到通知，您回国后将直接向傅司长汇报。"
傅司长？这个职位应该是兄长傅霁云的。这意味着兄长依然在职，且依然是他的上级。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兄长没有出事。但为何半年不通音讯？
飞机起飞前，傅霁月关闭了手机。透过舷窗，他最后看了一眼布鲁塞尔的天际线。三年的驻外生涯，成就了他的职业声誉，也锻造了他冷静自持的性格。
不管前方有什么，他都已做好准备。
飞机缓缓滑行，最终冲向高空，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
而在遥远的北京，有人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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