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轮廓终于在夜色中显现,沉默如山。
车子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缓缓驶入,轮胎碾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不忍打破这份寂静。傅霁月透过车窗,望向这个承载了太多童年记忆的地方。
四合院式的宅邸,檐角覆雪,灯光暖黄,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叠又分离。十年时光,这里似乎变了,又似乎一切如故。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中式对襟外套的老人便迎了上来,脚步稳健而急促。老人鬓角斑白,面容沧桑却不显衰老,精神矍铄。
傅霁月认出了他——老周,傅家的老管家,从他记事起就在家中任职。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周双手接过傅霁月递来的行李,声音微微发颤,眼中含着隐忍的泪光,却又极力维持着专业素养,未让情绪外露太多。
"老周,好久不见。"傅霁月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代替了更多言语。
两人沿着庭院内的石子路向主屋走去。院中的梅树已经挂满了雪花,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犹如一幅水墨画中走出的意境。
"家里还有谁?"傅霁月问道。
老周的脚步微微一顿,"老爷子在南方疗养,您母亲陪着。小姐在法国出差,说是下周才能回来。现在屋里只有..."他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在犹豫该如何表述。
"嫂子,"傅霁月替他说完,"我知道了。"
老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两人穿过月洞门,踏入了主屋的天井。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忽然,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你回来了。"
傅霁月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女子立于厅堂门口。她穿着简约的深蓝色旗袍,发髻低挽,姿态端庄优雅。灯光自她身后洒下,在地上拉出修长的影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幅剪影。
傅霁月一时怔住。在他的预想中,兄长的妻子或许会是一个英姿飒爽的职场女性,或是一位大家闺秀,但眼前这位女子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她看起来太过年轻,姿态又太过恬静,与他心中的"兄嫂"形象相去甚远。
"嫂夫人,这是二少爷,老太爷让我通知您,二少爷以后就住在家里了。"老周向前一步介绍道。
女子向前走了几步,面容在灯光下终于变得清晰。她容貌姣好,眉目如画,眼神温和而平静,嘴角带着得体的微笑。
"傅先生,我是宁清风。"她主动伸出手,声音轻柔却不失坚定,"欢迎回家。"
傅霁月握住她的手,触感温暖柔软。"嫂夫人客气了。"他保持着外交官的礼节性微笑,"冒昧打扰,还请多多包涵。"
"这里也是您的家,何谈打扰?"宁清风微微一笑,"您舟车劳顿,想必累了。老周,带傅先生去他的房间休息吧。"
老周领命,正要带傅霁月离开,宁清风却又开口:"对了,我已经准备了晚餐,半小时后开饭,您若不嫌简陋,可一起用餐。"
傅霁月点头应允:"多谢嫂夫人。"
走进为他准备的房间,傅霁月意外地发现这正是他少年时期的卧室,所有布置都与他离家前一模一样。书架上的书籍,墙上的地图,甚至床头的那盏青瓷台灯,都保持着原样。唯一的变化是,所有物品都被精心擦拭过,一尘不染。
"嫂夫人特意嘱咐保持原样,"老周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说是等您回来时,能有些家的感觉。"
傅霁月微微点头,放下手提箱,环视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他感到一丝复杂的情绪在胸中萦绕——这个充满记忆的房间,如今却因为兄长的离世而重新迎接了他的归来。命运有时竟是如此嘲弄。
"您先休息,晚餐时我来叫您。"老周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傅霁月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寒冷的空气立刻涌入,夹杂着雪花和庭院中梅花的清香。这扇窗正对着花园,能看到院中的一角。落雪覆盖的石径,光秃的树枝,远处厨房的灯光透过窗子漫出暖黄色的光晕。
他的视线停留在厨房的方向。按照傅家的传统,主人从不亲自下厨,那么,宁清风所说的"准备晚餐"大概只是吩咐厨师罢了。
正思索间,他看到宁清风的身影出现在厨房窗口。她似乎真的在亲自烹饪,动作熟练而优雅。这一幕让傅霁月略感意外——兄长的妻子,地位尊贵,竟会亲手做饭?
半小时后,老周来叫他用餐。
走进餐厅,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不是傅家往日的满汉全席,而是几道家常菜肴,朴素而精致。宁清风正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菜色简单,还请傅先生不要见怪。"
"太客气了,嫂夫人。"傅霁月在餐桌前坐下,注意到只有两副餐具,"老周不一起吃吗?"
"老周有自己的习惯,他更喜欢在自己房间用餐。"宁清风也坐了下来,姿态优雅,"请用吧。"
傅霁月拿起筷子,品尝了一口鱼汤。鲜美的滋味立刻在口中绽开,他不由得多喝了几口。
"嫂夫人的手艺非常好。"他由衷地赞叹道。
"过奖了。"宁清风微微低头,谦逊地接受了赞美,"这些都是霁云喜欢的菜式,我做了很多次。"
提到兄长,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傅霁月注意到,宁清风的眼神在说到"霁云"时略微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平静。
"我听说,嫂夫人和兄长是两年前结婚的?"傅霁月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快两年了。"宁清风点点头,动作流畅地为傅霁月添了些菜,"我们是在一次外交酒会上认识的。当时我在文化交流部门工作,负责接待外宾。"
傅霁月微微点头。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兄长作为外交部要员,经常出席各类外交场合。但他心中却有一丝疑惑——兄长一向对感情事务慎重谨慎,为何会在短时间内决定婚姻?而且,这位嫂夫人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八九岁,与兄长有近十岁的年龄差。
"霁云常提起您,"宁清风忽然说道,声音轻柔,"说您是家族的骄傲,外交才能甚至超过他。"
傅霁月微微一怔。兄长很少在人前评价他,更不曾如此高度赞扬。
"兄长过誉了。"他保持着谦逊的姿态,"在外交领域,我还有很多要向他学习的地方。"
宁清风为自己倒了杯茶,动作舒展而优雅。傅霁月注意到,她右手腕内侧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痕,如果不是他职业习惯的敏锐观察,几乎不会发现这个细节。那像是某种利器留下的伤痕,与她温婉的形象产生了微妙的违和感。
餐桌上的谈话不算多,却也不至于尴尬。宁清风谈吐得体,知识面颇广。当傅霁月提到最近的欧亚贸易形势时,她竟然能够精准地引用一些专业数据,见解独到。
"嫂夫人对国际贸易很了解?"傅霁月有些意外地问道。
"略知一二。"宁清风微微一笑,"霁云工作忙,有时会讨论一些公开的政策方向,我只是偶尔听听而已。"
正说着,她为傅霁月添茶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茶水差点溢出杯沿。这个微小的失误瞬间被她补救,显得十分自然,但傅霁月的眼睛却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不协调。
"抱歉,"宁清风轻声道,"手滑了。"
傅霁月礼貌地点头表示理解,但内心却记下了这个细节。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外交官,他知道人在说谎或回避某些话题时,往往会出现这种微小的行为失控。
晚餐后,宁清风提议带傅霁月参观一下宅子。"虽然您从小在这里长大,但这些年家里也有些变化。"
他们从主屋出发,沿着回廊缓步前行。宁清风介绍着各处的变化——东边增加了一个小花房,专门培育兰花;南侧的书房重新装修过,增添了不少藏书;北面的客房也做了调整,以便招待更多客人。
唯独西侧,宁清风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称那里是储物间和杂物室,没有特别介绍的必要。
当他们路过主卧室时,傅霁月注意到房门紧闭,似乎很久没有使用过。而当宁清风引他路过另一处稍小的卧室时,她的脚步微微放慢,语气中也多了一丝私人色彩:"这是我的房间。"
这个安排让傅霁月略感意外——按照传统,夫妻应当住在主卧。宁清风选择住在偏厅,是出于对亡夫的尊重,还是有其他原因?
参观结束后,宁清风将傅霁月送回他的房间。"时间不早了,您舟车劳顿,早些休息吧。"她温婉地说道,"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告诉老周或者我。"
"多谢嫂夫人。"傅霁月微微颔首,"打扰了。"
"这里是您的家,不必这么客气。"宁清风轻声道,"晚安,傅先生。"
看着宁清风离去的背影,傅霁月站在门口沉思。今晚的初次见面,这位兄嫂给他留下了复杂的印象。她温婉得体,举止优雅,完全符合传统名门淑媳的形象;但在某些瞬间,又流露出与这种形象不太相符的一面——对国际局势的敏锐见解,手腕上的伤痕,以及偶尔的那种警觉感,都让她显得有些神秘。
最让他在意的是,当宁清风谈到国际形势时,她曾无意间使用了一个外交系统内部的术语——"棋局转换",这是"东方语"中描述国际谈判策略变化的黑话,普通人绝不会使用这个词。
傅霁月关上房门,整理着今天收集到的信息。兄长的死亡、仓促的任命、神秘的遗言,再加上这位不寻常的兄嫂,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复杂谜团。
洗漱完毕,夜已深沉。傅霁月本想立刻入睡,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在睡前总要站在窗前看一会儿夜色。他拉开窗帘,窗外月色皎洁,雪已经停了,庭院中一片宁静。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花园。
傅霁月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他凝神细看,借着月光,他认出那是宁清风。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与晚餐时的端庄旗袍截然不同。她在花园中央的空地上停下,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开始做一系列奇特的动作。
那不是普通的健身或舞蹈,而是一套极为专业的格斗技巧。她的动作干净利落,身形灵活轻盈,出招迅猛而精准,完全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表现。这一切,与白天那个温婉端庄的寡妇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傅霁月屏住呼吸,静静地观察着。月下的宁清风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的面容专注而冷峻,眼神锐利如刀,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杀伤力。
这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在白天做一个温婉的寡妇,夜晚却练习如此专业的格斗技巧?
她到底是谁?
兄长临终前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月光之下,才是真相。"
傅霁月望着月下的宁清风,若有所思。或许,他找到了解开谜团的第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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