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饭熟了，吴玲才回来，大衣下摆沾着泥浆，头发插着半截鸡毛，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方招娣。
吴婷瞥见吴玲手背上三道渗血的抓痕，手里的竹筷摔在桌上：“姐，你不是去离婚吗？咋还受伤了？是不是陈家那窝人欺负你了？”
吴玲咧开干裂的唇，从裤腰暗袋里抖出个褪色的红布包：“陈国强那王八蛋，揣着八十块就想打发我，我肯定不干，就跟他去了老陈家拿钱，和那俩老东西掰扯半天，你猜我从他家拿了多少？”
吴婷试探性猜道：“一百？”
吴玲摇头。
吴婷继续猜：“一百二？”
吴玲得意的笑了，拿出五张簇新的大团结：“五百三！老陈婆子把钱缝在垫被夹层里，连陈老头都不知道，但被我翻出来了！阿婷，我发财了。”
吴婷猜想过很多数字，怎么也猜不到陈母居然攒了这么多私房钱，转念一想，有也不奇怪，毕竟陈家四个壮劳力，陈国强、吴玲、陈财、方招娣，所有人赚的钱都给了陈母。
三人围坐在掉了漆的八仙桌前一起吃饭，吴婷将今天汪主任来家里定下合作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方招娣往吴玲碗里夹了块腌萝卜，又把咸菜碟往吴婷跟前推了推，主动道：“以后我下班就来帮妈一起织围巾，夜里也能赶工。”
这娃，没白疼！吴婷满意的笑了：“好！另外，明儿刘会计会送三百块定金来。扣掉上次买毛线的成本，剩下的全拿去集市买毛线，得赶在腊月前囤够货。”
“嗯！都听你的！”
吴玲、方招娣一致同意。
院外突然炸开大黑狗的嘶吼。
吴婷抄起烧火棍冲了出去，正撞见刘庆耀捂着冒血的鼻子往柴垛后躲。
吴婷将大黑狗拉到一边。
刘庆耀左脚刚跨过门槛，吴婷手中的棍子已横在他的胸前：“规矩忘了？进一次屋，交一块钱。”
刘庆耀抖了抖肩，刚想讨价还价，被吴婷一个凶狠的眼神给逼了回去，抖着手摸出皮夹子，拿出一块钱。
吴婷侧过身子，让刘庆耀走了进去。
刘庆耀走到灶台边，想拿起一块烙饼，吴婷敲了敲灶沿：“你媳妇在娘家，要吃饭上你老丈人家吃去，在我这吃也不是不行，一餐两块，先交钱。”
刘庆耀浑似没听见。
吴婷直接揪住他的耳朵，大骂道：“老娘跟你说话，你装什么耳聋？”
刘庆耀讪笑着摸出皮夹，袖口露出半截崭新的上海表，他抱怨道：“妈，咱是亲母子，要算得这么清楚吗？那等你老了，动不了了，我是不是也啥都找你要钱？”
屋里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吴婷接过钱的手顿了顿，冷笑道：“等我老了，用不着你操心。”
刘庆耀啃了口烙饼，油渍顺着嘴角往下淌：“妈，您话不能这样说，您是不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要不我带您去医院里检查检查？”
他妈现在简直是太不正常了。
吴婷呸了他一脸，“我有没有问题，也用不着你管！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干了啥缺德事，心里没点数？”
刘庆耀眸光一亮，擦了擦指尖的油渍：“妈，我就知道还是你心疼我！我最近急缺钱，丈母说你挨家挨户卖围巾赚了不少，能不能先借我点？”
原来是她在村里卖围巾的事传开了，这两媳妇的娘家听说了，难怪一个个的，迫不及待上门要钱来了。
吴婷死死攥着刘庆耀的腕子，手劲大得像要拧断他的骨头，眼底的寒意比檐下冰棱还冷三分：“哎呀，我差点忘了，庆耀啊，妈之前把所有钱都给你们两兄弟了，现在妈想去街上买点毛线都没钱，你能给妈五十块不？”
五十块！他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块！
他妈不给他钱，怎么反倒还找他要起钱来了？
刘庆耀被吴婷弄得猝不及防，只能不停的傻笑：“妈，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呢，我哪有钱——”
吴婷冷不丁的出声：“你这手表就值不少钱吧？”
刘庆耀下意识的想要缩回袖子，嗓子发干道，“这个不值钱，是同事不要的玩意儿。”
他话还没说完，吴婷就要将他的手表给扒拉下来：“既然不值钱，那妈就把它当了换点钱，儿啊！妈现在是真的缺钱！”
刘庆耀腕子一扭挣开桎梏，连滚带爬的往外蹿。
院墙外传来变了调的咒骂，吴婷倚着门框笑得直咳嗽。
这些兔崽子，一个个贼心不死的想从她这里捞钱，看她不玩死他们！
吴玲走过来，欲言又止道：“阿婷，你这样，庆耀会不会记恨上你啊？等你年纪大了，他们会不会不管你……”
吴婷喉头滚了滚：“由他们去！这孩子啊，孝不孝顺从出生就注定了，你对他再好也没用，养儿防老？还不如养条看门狗实在！姐，反正我是看开了，对我来说，手里有钱比什么都稳当，儿女不可靠，只有自己靠得住！”
吃完饭，吴玲带着方招娣一起织围巾，吴婷收拾锅碗瓢盆。
暴雨叩窗，一道惊雷劈开云层，落在堂屋门外。
吴婷把刘庆峰、刘庆耀以前住的房间给收拾了出来，方便方招娣以后不想回陈家时暂住。
这场雨下了整整十个多小时，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慢慢停了下来。
刘会计踩着积水来了，黑皮包往桌上一墩：“三百！吴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凭证给我。”
吴婷慢悠悠数着钱，回屋拿了几张凭证递给刘会计眼前，“这是所有凭证的四分之一，你每给我送一回钱，我就给你一份，等钱全部结清，凭证就全给你了。”
刘会计腮帮抽动，怒吼道：“你敢耍老子？”
吴婷直视着他，毫不退让：“没办法，你这人品出了名的差，我确实信不过，万一你以后赖我的钱怎么办？我这也是为了自保啊！”
最后这句，说得刘会计眉头一皱。
这老娘们，居然猜中了他的心思。
他确实是想等拿回凭证，就立马想办法吞掉吴婷的钱。
几百块，这可是坨肥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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