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婷和吴玲打车到了国营饭店。
“两碗阳春面，一笼小笼包，再加碗鱼香肉丝。”
吴婷对着油渍斑驳的价目表念完，将站立不安的吴玲按到椅子上。
面汤端上桌，吴玲的裤管已经被自己揪出五个泛白的指印，她盯着浮着油花的汤碗，下意识的往面汤里倒凉白开，家里煮挂面时总要多兑点水，这样能多煮两顿。
邻桌姑娘噗嗤一声，把筷子往搪瓷盘上一拍，“现在国营饭店是捡破烂的都能进了？大过年的沾了穷气，真倒霉！”
吴玲举着茶缸的手僵在半空，水珠顺着桌沿滴到膝盖上，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整个饭店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
“同志，您嘴沾油了。”
吴婷端起那碗被兑淡的面汤，三步并两步走到嘲笑她们的姑娘桌前：“这汤清肠刮油最合适，我分您一半？”
满屋吸溜声都停了，穿白大褂的服务员攥着抹布僵在后厨门口，油锅里炸丸子的滋啦声格外刺耳。
姑娘涨红了脸，胸前的毛**像章撞得叮当响：“你、你什么意思！”
吴婷将面碗稳稳放在呆若木鸡的姑娘面前，“独香香不如众香香。”
她背挺得笔直。
终究是个年轻姑娘，架不住那么多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她细若蚊蝇的道歉道：“对，对不起。”
吴婷冷笑：“谁家祖辈不是穷人呢。”
她拉着吴玲回到座位上。
“姐，趁热吃。”坐回桌边的吴婷往吴玲手里塞了个小笼包，“等以后赚钱了，咱天天来吃好吃的！”
“哎！好！”吴玲的眼泪砸进了面汤里。
2路电车叮叮当当驶来，吴婷拉着吴玲坐上公交车，售票员报站声刚落，邮局墨绿色的大门映入眼帘。
营业厅煤炉烧得正旺，戴套袖的姑娘把印章盖得砰砰响：“刘庆耀？他不在我们单位了！”
“同志您再查查？”吴婷不死心，刘庆耀那么宝贝邮局工作，真能忍痛卖掉还赌债？
邮局主任从档案室闪出来，“刘庆耀那孙子惹上了大麻烦，这会儿怕是都不敢留在县里了吧？”
吴婷手指抠在服务台边沿，“那他宿舍呢？”
邮局后巷，吴婷踩着蜂窝煤渣往筒子楼跑。
敲响203房门，新搬来的赵建国把搪瓷缸往窗台一蹾：“早搬啦！大前天半夜来的卡车，连痰盂罐都带走了，刘庆耀那混球把工作指标倒卖给黑市老六，三百块！听说赌马会的人正满城找他呢。”
吴婷气得差点晕厥，幸好被吴玲撑住：“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气了！”
吴婷恨恨的骂了句：“这狗杂种也不知道随了谁！”
吴婷和吴玲沿着马路往前走，看到附近有家大商店，两人走进去买了些礼品，准备带回去给刘上诚、王桂花、刘章那一大家子拜个年。
刘章家飘着蒸馒头的雾气，王桂花和冯小洁正往竹匾里码花卷，刘上诚和刘章在厨房洗菜。
吴婷和吴玲拎着面、油、罐头刚推开刘章家院门，钱大嫂的笑声从隔壁院墙传来：“阿婷提这么多东西？别是拿的临期罐头糊弄人吧？”
吴婷手里的年货重重磕在青石门槛上，眼底腾起火苗，钱家这碎嘴婆娘，二十年前就爱扒着墙头说三道四。
从屋内冲出两道身影，王桂花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冯小洁的胶鞋在地面拖出湿痕，她们一左一右小跑到门口，接过吴婷和吴玲手上的东西，刘上诚也拍了拍身上的灰，赶紧出来迎。
“爸，妈，大哥，大嫂，新年好。”
刘章端着两杯热茶过来：“阿婷，阿玲，新年好！快进屋！”
刚要进屋，钱大嫂的儿子钱兴禄和刘章的小女儿刘阿妮手牵着手回来了，两人鼻尖冻得通红。
啥情况？阿妮咋和这隔壁的钱兴禄好上了？
上辈子阿妮嫁的可是村支书的儿子，结婚戴的金镯子都有拇指粗，村支书家送来的彩礼车排到了镇口柏油路。这钱家可不是啥好人家，钱家男人惯爱打女人在全村都是出了名的，这阿妮嫁过去能有安生日子吗？这是咋回事？吴婷心里着急上火的。
刘阿妮喜滋滋道：“婶娘，我和兴禄处对象了！”
冯小洁盯着他们，唉声叹气道：“这两孩子前段时间好上了，准备五一结婚。”
钱大嫂也乐呵呵的：“家挨得近，方便，省事，以后两家就是一家了。”
吴婷慌了，凑到冯小洁旁边：“阿妮才十八，现在就急着结婚吗？”
冯小洁瞟了眼钱大嫂，拉着吴婷和吴玲进屋，边走边说：“孩子大了不由娘！阿妮被钱家那小子夺舍了一样，死活非他不嫁，我们也没办法。”
吴婷眼角抽了几下。
门外，刘阿妮和钱兴禄难舍难分的说了几句情话，各自回家。
院墙那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钱大嫂变了调的哭叫：“当家的我错了！面盆马上就洗！别打了！”
冯小洁手里的茶壶晃了晃，滚水溅在吴婷手背，烫出个透亮的水泡。
吴婷啪地撂下茶缸，在玻璃台面上震出涟漪：“嫂子，这钱家老爷子的第一个老婆当年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你们真放心阿妮嫁过去？我都不放心！”
满屋陡然寂静。
冯小洁抓起笤帚开始扫地，仿佛在说服自己：“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现在新社会了，他应该不敢了吧？”
话音未落，隔壁院又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女人压抑的呜咽。
吴婷叹了口气，跟吴玲走到厨房里帮王桂花做饭，刘上诚和刘章在外面烧火，一家人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
刘阿妮躺在炕上，打开收音机，这收音机还是钱兴禄昨天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收音机里的民歌忽然断了，滋滋电流声混着年轻男声：“曹晓敏同志，你是天上的月，我是追月的云，我会永远追随你......”
刘阿妮从炕上弹了起来，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钱兴禄你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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