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新工地

王阳踩着二八自行车,穿过清晨湿漉漉的雾气,停在嘉和园巷子口。

他从绿军挎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郑重地递给吴婷。

“吴婶子,您老家来信了!吴玲婶子托春桃寄来的。”

吴婷接过沉甸甸的信封,撕开封口,几十张崭新的大团结滑落出来,厚厚一沓。

阿婷:

你在海城,过得好吗?算算日子,你离开家去海城,快小半年了。姐这心里头,没一刻是安稳落地的,日夜不得安生。

你住的地方挤不挤?吃的饭合不合胃口?油盐酱醋贵不贵?晚上睡觉怕不怕?有孩子的消息了吗?

听说海城的楼房比咱后山的老松树还高,街上的人,乌泱乌泱的,汽车喇叭响起来,跟打雷似的,能把人耳朵震聋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千万千万要当心!走路看着车,晚上别乱跑,生人给的东西别乱接!

家里头你放心,我和傅大哥身子骨都硬朗,招娣和阿财工作也稳当,我和春桃店里的生意也很好,一个月刨去开销,能落下两三百块呢!

海城是大地方,啥都金贵,花销多,姐给你寄了五百块,去买两身像样的衣裳,再买双好点的鞋,该吃吃,该用用,别亏待自己!要是在外头熬不下去了,别硬撑!甭管啥时候,收拾包袱,回家来!家里的门栓,永远给你留着!姐永远等着你。

千万千万,保重身子!别累垮了!

姐:吴玲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她想家了,想吴玲了。

五百块钱攥在手心,滚烫沉重,像烙铁,烙得她心口生疼。

王阳看着吴婷无声落泪,有些手足无措,搓着手,半晌才想起另一件事,声音低了下去:“吴婶子,还有个事儿得跟您说。”他顿了顿,有些不忍,“从明天开始,您就不用给建设局送冰粥了。”

吴婷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天儿慢慢凉了,”王阳避开她的目光,看着地上爬过的蚂蚁,“局里管后勤的张干事说,这冰粥就先停了。”

夏天快过去了,风都有了凉意,这冰粥,怕是不能再卖了。

“吴婶子,您别难过!”王阳见她脸色发白,赶紧安慰,“冰粥没了,咱想别的辙!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们那片儿,不到两里路,不是又开了个新工地吗?盖新百货大楼的!听说人多得很!要不…您再多给几家工地卖盒饭?您手艺好,做一家是做,做两家也是做!”

多给几家工地卖盒饭?

冰粥是季节性的,但人总得吃饭。

盒饭是一年四季都能卖的。

吴婷抹掉脸上的泪痕:“好。我想想。”

“那行!要是有啥事儿,您随时来局里找我!”王阳见她缓过劲儿,松了口气,跨上自行车,“我去上班了吴婶子!”

“好嘞。”

接下来几天,吴婷像上了发条的陀螺,蹬着那辆旧三轮车,满海城的转,方圆十公里,凡是有塔吊竖起、砖垛堆积的地方,都留下了她的车辙和脚印。

“师傅,打听下,这工地……你们平常都去哪里吃饭?”

“中午休息多久?出来吃饭的人多不多?”

“一顿饭,都啥价?你们平常蕞爱吃啥?”

……

她用铅笔头在皱巴巴的笔记本上记录着工人们的回话。

狭小的厨房热气蒸腾,弥漫着米饭和炒菜的香气。

吴婷今天特地比平时多称了两斤米,多割了半斤猪肉,多买了一捆白菜。

“文丽,今天多做二十个人的量。”

谢文丽正麻利地切着肉,抬眼看了看吴婷:“真要去新工地卖?能行吗?那里咱们也不熟悉。”

“试试。”吴婷没多说,“不试,咋知道行不行。”

锅里的油热了,刺啦一声,切好的肉倒入锅中,吴婷挥舞着沉重的大铁勺。

上午十一点,装好比平常更多的饭菜,吴婷蹬着三轮车,朝那片塔吊林立的新工地驶去。

新起的“建设新村”工地上,尘土飞扬,机器轰鸣。

正值晌午,工人们三三两两涌向工地门口。

钟冬琴穿着时兴的乔其纱连衣裙,踩着锃亮的小皮鞋,手里提着精致的保温桶,皱着眉躲避着地上的泥水和飞扬的尘土。

她是来找她男人,包工头龙大奎的。

远远地,她就看见树荫下围着一圈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利落地收钱、递饭盒。

钟冬琴的脚步钉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

那不是管尧的女朋友吗!

竟然是个在工地上卖盒饭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窜上钟冬琴心头。

管尧啊管尧,你眼睛是瞎了吗?放着机关里那么多体面姑娘不要,找个街边卖饭的?

她输给这样一个女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是对她钟冬琴的羞辱!

钟冬琴深吸口气,压下翻涌的恶意,脸上堆起一个夸张的笑容,扭着腰肢朝吴婷的摊位走去。

“吴婷?”钟冬琴的声音拔得又高又亮。

吴婷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到钟冬琴,淡淡地点了下头:“钟冬琴。”

钟冬琴走到摊子前,夸张地用手指在鼻子前扇了扇风,目光挑剔地扫过摊位上码放整齐的饭盒:“真没想到啊!你居然是个卖盒饭的。”

她故意把“卖盒饭”三个字咬得又重又慢,带着赤裸裸的轻蔑,“管尧知道吗?这大太阳晒着,唉,真是可怜见的。”

吴婷放下手里的饭勺,挺直了脊背,迎上钟冬琴挑衅的目光:“靠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挣口饭吃,有什么可怜的?”

“你!”钟冬琴精心维持的优越感被吴婷轻飘飘两句话撕得粉碎。

这女人,嘴皮子竟这么利索!

钟冬琴气得胸口起伏,狠狠剜了吴婷一眼,踩着高跟鞋转身就走。

她没去找龙大奎,直接冲回了家。

今天这口恶气,她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当晚,钟冬琴就对着刚进家门的龙大奎哭诉,添油加醋地描绘吴婷如何“嚣张跋扈”、“羞辱”她,末了,抹着眼泪道:“大奎!你得给我做主!那卖盒饭的小贱人,不能让她在你们工地上这么得意!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踩到我头上来?”

龙大奎是个粗人,平常就吃钟冬琴这一套,此刻见她受“欺负”,一股邪火也上来了:“妈的!一个卖盒饭的也敢这么狂?老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明天就让她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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