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朱门

此时,映入陈思宁眼前的就像是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青石板路上,早市的人声与货郎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

打铁铺里迸溅的火星,布坊飘飞的绸缎,茶馆蒸腾的水雾,都在晨光中镀上一层金边。

“乌拉,这又是何时何地?”恍惚之间『明历五年,宁波府』浮现在陈思宁脑中。

………

“兄长,当真非去不可吗?”宁波府印家后花园里,一袭月白襦裙的印清荷正轻抚绽放的芍药。

意识再次重合,声音与动作也由不得陈思宁,最后一丝清醒‘完了,这次真的是合二为一了!’

“清荷,你可知道?首辅大人的墨宝邀约,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机缘。”他合上竹简,丝绸衣袖扫过石案,

“可是京城那么远,清荷实在不想去,能不留在宁波府..”清荷绞着腰间丝绦,她的声音轻得像三月的柳絮却十分坚定。

印清平拿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看了一眼清荷。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凝滞的空气,李管家踩着满地落花奔来,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

“老爷,姑娘,探明白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

“船家说运河水位明日最低,若要启程明日就是最好的时期,我们要出发么…?”

印清平从案几前起身,他最后望了清荷一眼;

“明日卯时我们就起程,别忘了早起。”

“兄长,你就舍得容姐……姐?”印清荷还想再言,可印清平已随着管家快步走出了门外。

清荷望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

印清平的心思清荷岂会不知,兄长是宁波府的才子,从小被寄以厚望,背负家族使命;

自己虽是女儿身,但若论才情或许更胜一筹,以往兄长有任何决定都会寻问自己;

况且自己又从小与兄长相依,这次兄长坚持带自己进京也是为了有个贴己说话的人,自己又怎么好再次拒绝呢!

不知过了多久,京城的轮廓终于浮现在了官道尽头,印清平掀开车帘的手指微微抖了抖。

“清荷快看!”他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雀跃,“那是朱雀大街的灯市!”

印清荷的指尖挑开窗帘一角,她望着窗外:“比宁波府的望海楼更热闹。”

此时印清平指着远处一座朱门宅院:“清荷,瞧见门楣上‘明德惟馨’的匾额了吗?”

“怎么?”

“那可是首辅大人亲笔所写!”印清平脸上的慕色掩饰不住。

“那又怎样?”清荷不带神情的问。

“这等荣耀,是兄长求之不得的!”印清平深吸一口气说道。

“哎,兄长,落叶……终究还是觉得扎根的地方好。”印清荷淡淡说道。

印清平知道清荷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爷,姑娘,到啦!”

“吁!”

马车稳稳停在了一座府邸前,李管家候在车辕旁,声音恭敬又带着几分笑意。

一下车,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气派的宅院。

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口中含着鎏金铜球,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清荷仰头望着门匾上崭新的“印府”二字,好不气派。

府中也与宁波府老家如出一辙,想必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怎么样,喜欢吗?”印清平看着清荷问。

“当然,兄长定费了不少心思!”清荷露出一丝微笑。

“清荷,你只管安心。兄长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清荷迎着兄长的目光,澄澈的双眸中满是坚定:“清荷明白,也定会全力支持兄长!”

印清平看着自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妹妹,慈爱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

印清平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转头吩咐道:“蝶儿,先带姑娘去歇息。”

“是,老爷!”蝶儿脆生生地应下。

蝶儿自小就跟在印清荷身边,这么多年朝夕相伴,两人虽是主仆,感情却胜似姐妹。

“老爷,老爷!”管家神色匆匆的赶来。

“什么事,李同?”印清平有些疲意的说。

“门外有一公子拜访!”

“喔?尚未整顿休憩,何人如此急迫相见?”印清平有些惊讶。

“小的也不知,老爷还是去看看吧,那公子看着气宇不凡的。”李管家小心的说道。

“清荷,兄长去去就来!”

看着神色戚戚的兄长,清荷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为了心中报复,此刻一定在宁波府惬意自得,逍遥快活。

………

“清平兄别来无恙?”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悠悠地从垂花门方向传来。

循声望去,来人正是印清平在京城相交莫逆的好友——陆云之。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束着同色丝绦,绦上一枚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清风拂过,几缕发丝飘动,尽显儒雅气质。

“云之兄,稀客呀!”

印清平眼眸瞬间一亮,脸上堆满笑意,大步流星地迎上去。

“云之兄今日到访,可让寒舍蓬荜生辉!”

陆云之神色间透着几分歉意,拱了拱手道:

“清平兄,明知你一路车马劳顿,云之还贸然前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印清平笑着摆了摆手,语气爽朗: “云之兄这是哪里的话!你能来寒舍,清平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快,里面请!”

说着,他热情地引着陆云之来到大厅,二人刚落座,下人便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印清平端起茶杯,脸上带着几分自豪:“云之兄,这可是我从宁波府特意带来的春前茶,你尝尝。”

陆云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虽看不出太多情绪,口中却赞道:

“好茶,好茶!”

印清平目光敏锐,察觉到陆云之眉间藏着一抹愁绪,神色一正,关切地说道:

“云之兄,我瞧你似有心事。咱们兄弟之间,不必藏着掖着,有话但说无妨。”

陆云之放下茶杯,微微凑近,低声说道:“清平兄,今日陆某也就不兜圈子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印清平边听边点头,神色愈发凝重。

“既然如此,云之兄,此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印清平眉头紧皱,面露难色。

陆云之苦笑着摇了摇头:“首辅大人至今没有明确表态,这事儿着实棘手。”

印清平沉思片刻,目光瞬间变得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船到桥头自然直。既来之则安之,我印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陆云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用力点头:“要的就是清平兄这句话!以清平兄的才略,此番愿望必定能实现。”

“借云之兄吉言!”印清平拱手致谢。

寒暄一阵之后,陆云之望了望窗。

“时间不早了,陆某还有些事要处理,今日便先行告辞。”说罢,向印清平行了一礼。

印清平也起身回礼,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云之兄了。待改日收拾妥当,咱们再好好相聚!”

两人互道珍重,陆云之在管家的相送下,消失在暮色中。

送走陆云之,印清平并未立刻离开大厅。

“云之虽是我昔日至交,可时光匆匆,多年未曾谋面,人都会改变。”

印清平眉头紧蹙,手指不自觉地叩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清荷将一切尽收眼底,“那人是谁?”

“回姑娘,那人是首辅大人麾下的举贤者—陆云之。”管家看了看门内说。

清荷心想:陆云之如今既在首辅大人的麾下,必定位高权重,这层身份不得不警惕。

兄长初来京城,根基未稳,陆云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到访,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缘由?

清荷替印清平担忧,在这错综复杂的京城官场,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清荷收回目光,长舒一口气,神色凝重。

印清平负手而立,眉头微蹙,正陷入沉思,连印清荷轻快的脚步声临近都未曾察觉。

“兄长,兄长!”

印清荷像一只灵动的小鹿,从月洞门蹦跳进来,声音清脆,带着几分俏皮。

印清平回过神来,脸上的凝重瞬间消散,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清荷来了!”

他目光扫过妹妹,见她容光焕发,时而透着江南水乡女子独有的温婉,时而又洋溢着灵动活泼的气息,不由得愈发宠溺,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印清荷眨了眨眼睛,嘴角一扬,敷衍地应道:“休息过啦!闲不住嘛!”

印清平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叹道:“真拿你没办法!”

清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凑近,好奇地问道:

“兄长,刚刚在这儿和你说话的那人是谁?”

印清平闻言,身形微微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不过刹那间,他便恢复如常,镇定自若地解释道:“他是兄长的至交好友,他听闻消息,特意前来拜访。”

清荷心中犯起了嘀咕。

她歪着头,继续追问:“不过兄长,怎么咱们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了,也太巧了?”

印清平拍了拍清荷的头,语气尽量平和:

“清荷,不必多想。我们许久没见,他得知我回来,自然迫不及待。”

清荷见印清平不想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

起初,清荷满心担忧,此番来到京城,怕是会饱受水土不服之苦。

但好在,这些年她常常跟随兄长印清平四处奔波闯荡,早已练就了适应新环境的本领。

这番顺利,如同一缕春风,吹散了清荷心头的阴霾。

印清平伫立在阁楼之上,目光随着清荷的身影移动,只见清荷灵动的穿梭在花丛间,无忧无虑的笑声清脆悦耳。

“悦耳,悦耳!”李管家失神的看着清荷道。

印清平的脸色瞬间一沉,目光如炬,狠狠地瞪了李管家一眼。

这突如其来的眼神,像一道利箭,让李管家如坠冰窖,浑身一哆嗦。

“老爷,是小的失言了!”

李管家缩了缩脖子,声音发颤。

印清平眉头紧皱,语气严肃,重重地说道:“李同,平日里你做事谨慎,言语也从不逾矩,今日怎么这般冒失?”

李管家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嗫嚅道:“老爷,小的绝无冒犯之意,只是真心觉得姑娘的笑声充满生机,听着就让人欢喜。”

尽管被吓得不轻,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印清平提高音量,厉声喝道:“姑娘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随意议论了?往后管好自己的嘴!”

“是……是……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殊不知正是这让人无比悦耳的笑声在往后为清荷甚至印家带来多大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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