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四年过去,药香已经18岁,她第一次随林国栋去他家。
药香站在林家大门前,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特意穿了姐姐给她缝的新衣裳——靛蓝色的斜襟衫,袖口绣着淡雅的忍冬纹。林国栋说今天是他母亲五十整寿,家里会来不少亲戚。
"别紧张。"林国栋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我父母都很和善。"
药香点点头,却忍不住又摸了摸发髻——夏莲今早给她梳头时手重了些,扯得她头皮现在还隐隐作痛。姐姐从三天前就开始焦虑,把家里所有银针都煮了三遍,连药香带去的见面礼——一包安神养心的灵芝茶——都被姐姐拆开检查了三次。
"记住,但凡有一点不对劲,立刻用我教你的法子。"夏莲给她手腕系上暗藏银针的绢花时,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药,"那三根针上淬了麻药,能放倒一头牛。"
林家宅院比药香想象的要古朴。黑漆大门上挂着"杏林春满"的匾额,两侧对联写着"济世有道""仁心无价"。刚跨过门槛,浓郁的药香就扑面而来,比她从小闻惯的气息还要复杂深沉。
"父亲在药房。"林国栋引着她穿过回廊,"他最近在研究..."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藏青旗袍的妇人从月洞门里疾步走出。妇人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端庄,唯有眼角几道细纹显出年纪。她手里还拿着捣药的白玉杵,目光落在药香脸上时,白玉杵"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两截。
"师...师姐?"妇人嘴唇颤抖,踉跄着后退两步,像是见了鬼。
林国栋连忙扶住母亲:"娘,这是药香,我跟您提过的..."
"苏婉..."林母却恍若未闻,直勾勾盯着药香,"是你吗?这么多年..."
药香僵在原地。苏婉是母亲的名字,可母亲去世已经十八年了。她下意识摸向腕间的绢花,却闻到林母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息——像是陈年的艾绒混着泪水的咸涩。
"伯母认错人了。"药香轻声说,"我是程药香,家母苏婉...已经过世多年。"
林母这才如梦初醒。她快步上前,颤抖的手抚上药香的脸:"像...太像了..."指尖触到药香皮肤的刹那,她突然触电般缩回手,"这香气...你果然是苏师姐的女儿!"
林国栋困惑地看着母亲:"娘,您认识药香的母亲?"
"何止认识..."林母弯腰拾起断成两截的白玉杵,声音哽咽,"这药杵还是你师叔当年用过的..."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瘦男子从药房匆匆出来。林国栋立刻站直:"父亲,这就是药香。"
林父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药香。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药香面容时也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恢复平静:"程姑娘,久仰。内子常提起令堂。"
药香行礼时,闻到林父身上有股实验室里的酒精味,底下却藏着更深的气息——像是某种动物腺体的腥香,让她想起父亲笔记里提到的"麝香通窍"。
林母突然抓住丈夫的手臂:"崇岳,你看她...简直和苏师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进屋说吧。"林父拍拍妻子的手,却对药香做了个"请"的手势,"程姑娘想必也很好想知道令堂的往事。"
林家客厅陈设简单,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人体经络图。药香刚坐下,就看见林母从内室捧出个紫檀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
"这是当年师门合影。"林母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你认得出令堂吗?"
药香凑近看,呼吸顿时一滞。照片上十几个穿白衣的年轻人中,那个站在最边上、抿嘴浅笑的姑娘,活脱脱就是她自己!同样的杏仁眼,同样的眉心一点朱砂痣——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胎记。
"这是..."
"民国二十二年,北平中医药专科学校毕业留念。"林母轻抚照片,"我和你母亲是同窗,后来又一起在林家药堂做学徒。"她指了指照片中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这是崇岳,当时是我们师兄。"
药香突然注意到照片角落里有个模糊的身影,虽然只拍到半边脸,但那轮廓莫名熟悉:"这是..."
林母脸色微变:"是...是你父亲程景明。他当时来找苏师妹,不肯入镜,只远远站着。"
林国栋惊讶地看着父母:"这么说,您二位早就认识药香的父母?"
林父摘下眼镜擦拭:"不算熟。程先生性格孤僻,只来过药堂两次。"他重新戴上眼镜,直视药香,"但令堂的医术造诣令人钦佩,尤其是她对特殊体质的研究。"
药香心头一跳。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异于常人,却从未想过这种特质可能与母亲有关。
林母突然起身:"药香,来。"她拉着药香的手走向内室,"给你看样东西。"
内室墙上挂着一幅工笔肖像。画中少女穿着月白衫子,手持一束草药,眉目如画。药香倒吸一口冷气——除了衣着不同,这简直就是她的画像!
"这是你母亲十八岁时的模样。"林母声音哽咽,"我亲手画的..."
药香轻触画框,突然一阵眩晕。画像散发出的气息太过熟悉——是母亲身上特有的香气,混合着某种她说不清的哀伤。恍惚间,她仿佛听见母亲在耳边低语:"莲儿,妹妹就交给你了..."
"药香?"林国栋扶住摇晃的她,"怎么了?"
"我...我听见..."药香话未说完,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从药房方向飘来。那气味像腐烂的鱼鳃,直冲脑门。她猛地捂住鼻子:"什么味道?"
林家三人面面相觑。林父突然脸色大变:"糟了!药房的蟾酥!"他转身就跑。
药香跟着冲进药房,只见一个砂锅正冒着诡异的绿烟。林父用湿布捂住口鼻,迅速将砂锅浸入水缸,发出"嗤"的声响。但已经晚了,药香感到那腥臭气息钻入鼻腔,顺着气管一路灼烧到肺部。她剧烈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快出去!蟾酥蒸汽有毒!"林父大喊。
药香跌跌撞撞往外走,却在门口绊了一下。她感到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母亲在药堂捣药的样子,林母年轻时偷偷哭泣的样子,甚至还有...父亲站在远处凝视母亲的样子...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伴随着全身血液沸腾般的灼热。
"药香!"林国栋抱住瘫软的她。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药香感到自己体内的香气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那股沉睡在血脉深处的力量如洪水决堤,从每个毛孔喷涌而出。她最后看到的,是林母震惊的表情和林父突然亮起来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药香在一阵清凉中苏醒。她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腕上扎着三根银针。林父正在床边调配什么药剂,见她醒来,立刻上前把脉。
"不可思议..."林父喃喃道,"蟾酥毒居然完全消解了..."
药香虚弱地撑起身子:"我...怎么了?"
"你救了所有人。"林母端着药碗进来,眼圈通红,"你散发出的香气解了蟾酥毒,连我多年的偏头痛都好了。"
林国栋坐在床尾,眼神复杂:"药香,你昏迷时...身上散发的香气治好了在场所有人的陈年旧疾。"
药香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特别,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更奇怪的是,这次昏迷后,她感觉体内的某种桎梏被打破了,仿佛一直压抑着什么的锁链终于断裂...
林父突然深深鞠躬:"程姑娘,请原谅我的隐瞒。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你母亲留下的笔记。"
"什么笔记?"
"关于'药人体质'的研究。"林父从书柜取出一本皮面笔记本,"令堂发现,某些特殊体质的人会吸收草药精华,转化为自身能量。她称之为'药人'。"
药香接过笔记本,扉页上母亲娟秀的字迹让她瞬间泪目:"苏婉手记,民国二十五年。"
"你母亲离开药堂前,把这本笔记交给我保管。"林父声音低沉,"她说如果自己遭遇不测,希望有人能继续这项研究。"
药香颤抖着翻动纸页,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草药的吸收实验。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一幅素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旁边写着:"吾女药香,天生药体,当以银针封其命门,十八年后..."这是母亲临死前写下的。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是..."药香抚摸画中的婴儿,突然明白为什么姐姐总在月圆之夜给她施针。
林母突然跪下:"药香,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当年你母亲离开药堂,是因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林国栋开门后,浑身是血的夏莲跌了进来:"药香!快走!有人...有人要抓你..."
话未说完,夏莲就昏死过去。药香扑到姐姐身边,发现她背上插着半截箭矢,伤口泛着诡异的青色。
"箭上有毒!"林父立刻检查伤口,"是见血封喉!"
药香闻了闻伤口,突然脸色大变:"不对...这是...这是当年害死我八个哥哥的毒!"她转向林父,"您有雷丸吗?还有苦楝皮?"
林父迅速取来药材,药香却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药材上。
"药香!"林国栋惊呼。
"我的血...现在有解百毒的效果。"药香将混合着自己血液的药粉敷在夏莲伤口上,"姐姐教过我,药人之血是..."
她的话突然停住,因为夏莲的衣襟散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那是一页从父亲医书上撕下的纸,上面画着八个排列成奇怪阵型的棺材,旁边写着:"八子祭阵,以镇药人..."
药香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母亲临终前的尖叫:"不要让他们得到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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