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储藏室的沉闷空气像一块湿冷的抹布，捂在脸上，令人窒息。
短暂的休息并不能驱散深入骨髓的疲惫，更无法缓解食物和饮水迅速消耗带来的焦虑。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只剩下最后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碎屑，水瓶也早已空了。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只无形的恶犬，撕咬着我的胃壁和喉咙。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出去寻找物资，否则不等外面的“赤华”或者“触华者”杀死我们，我们就会先一步饿死渴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角落。
我用手背抹去额头的冷汗，推开抵门的钢管，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窥探。
红雾似乎比昨天稍稍淡了一些，但依旧笼罩着一切，将世界染成一片不详的猩红。空气中那股铁锈和腐败混合的气味依旧浓烈。
确认门外暂时没有活动的迹象，我回头看了看角落里的那个身影。小宝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面对着墙壁，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冥想。
他似乎完全不受饥饿和干渴的影响，从昨天到现在，除了接过我递给他的那一小块饼干，他再没有任何进食或饮水的需求表现。
这再次加深了我对他的恐惧和疑虑。他是靠什么维持生命的？难道他根本不需要人类的食物？
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我需要他的“特殊性”。
“走了。”我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他闻声转过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向我。然后，他站起身，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到我身边。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钢筋，拉着他冰凉的小手，再次踏入了那片赤色的废墟。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之上。碎石、玻璃碴、不知名的粘稠物……脚下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我这个世界的破败与危机。
我像一只受惊的鼹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体——倾倒的广告牌、废弃车辆的残骸、断壁残垣——小心翼翼地前进。眼睛和耳朵保持着最高警戒，捕捉着红雾中任何可疑的声响和移动的影子。
小宝跟在我身后，安静得像个影子。他的存在确实带来了一定的“安全感”——那种让低阶触华者迟疑、不敢轻易靠近的诡异气场。但这“安全感”本身，却又是我恐惧的最大来源。我像是在驱使着一头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猛兽，随时可能被其反噬。
我尝试和他建立最基本的互动。在相对安全的间隙，我会指着某个方向，用最简单的词语告诉他“那边”、“停下”、“跟我来”。
他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几乎只需要一次，他就能准确理解我的意图，并完美地执行。但他的反应方式却全然不像一个孩子，甚至不像一个人。
他不会点头或摇头，也不会发出任何表示理解的声音。他只是看，然后执行，动作精准而机械，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我只是一个发出指令的程序，而他是执行代码的机器。
这种感觉让我不寒而栗。我甚至尝试教他一些简单的手势信号，比如用手指交叉表示“危险”，或者握拳表示“藏起来”。他学得很快，快得让我心惊。
他能准确地模仿我的手势，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并不理解这些手势背后所代表的恐惧、紧张或者急迫。他只是在复制，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我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灵魂。
一次，在一栋被烧毁一半的便利店废墟里搜寻时，我发现了几罐早已过期、但看起来似乎还能勉强食用的罐头，还有半瓶浑浊的雨水。正当我欣喜若狂，准备将这些宝贵的物资塞进背包时，一阵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声从外面传来。
是仆株！而且不止一只！
我立刻矮下身，躲在残破的货架后面，心脏狂跳。手心因为紧张而冒出冷汗，紧紧握住钢筋。小宝就站在我身边，他没有躲藏，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和拖曳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沉的、充满恶意的嘶鸣。它们显然是被我们闯入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透过货架的缝隙，我看到至少三只仆株的身影在红雾中晃动，它们扭曲的肢体和空洞的眼窝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三只……正面冲突毫无胜算。
就在我准备拼死一搏，或者寻找其他逃生路线时，我注意到，那三只仆株在靠近便利店门口时，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它们焦躁地踱步，发出威胁的低吼，但就是不敢踏进门内。它们的目光，或者说它们感知器官的焦点，似乎都集中在了……小宝身上。
小宝依旧平静地站着，甚至往前走了半步，完全暴露在门口。他抬起头，用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仆株。
没有威慑，没有挑衅，只是一种纯粹的、冷漠的注视。
那三只仆株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嘶鸣声变得更加尖锐，充满了不安和……恐惧？是的，我从它们混乱的动作和声音中，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它们在犹豫，在徘徊，最终，似乎是某种更强大的本能战胜了猎食的欲望，它们不甘地嘶吼了几声，然后缓缓地后退，最终消失在浓稠的红雾之中。
危机……解除了？
我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身边依旧面无表情的小宝，一股混合着庆幸、后怕和强烈不安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他真的能……驱退它们？
我飞快地将罐头和水瓶塞进背包，拉起小宝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便利店。我不敢再多待一秒钟。
回到那个阴冷的地下储藏室，重新用钢管抵住房门，我才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我靠着墙壁，大口喘息，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小宝走到角落，又恢复了他那标志性的姿势，安静地坐下，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从未发生过。
我看着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确实极大地提高了我的生存几率。他就像一张无形的护身符，能让那些最低级的威胁自动退避。这在残酷的末世里，是何等宝贵的优势。
但另一方面，这种“利用”让我感到深深的不安和自我厌恶。我不是在保护一个孩子，我是在利用一个……怪物？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甚至可能比触华者更危险的存在。每一次依靠他的“特殊性”化险为夷，都像是在饮鸩止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且，我对他那一丝微弱的责任感也在悄然滋生。尽管他如此怪异，但他毕竟是个孩子的模样。带着他逃亡，给他食物，这本身就是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感与利用心理、以及与日俱增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度脆弱、极度扭曲的共生关系。
我们像两株在末世废土上挣扎求生的藤蔓，被迫缠绕在一起。我需要他来抵御外部的威胁，或许他也需要我……提供某种我尚不理解的东西？
我不知道。
我打开一个罐头，里面是某种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肉酱，散发着刺鼻的金属和油脂混合的味道。我用手指挖了一小块，迟疑地放进嘴里。味道难以形容，但我强迫自己咽了下去。能量，我需要能量。
我瞥了一眼小宝，他依旧对着墙壁，对食物毫无兴趣。
这种脆弱的共生，还能维持多久？我们找到的这点食物和水，又能支撑几天？小宝的异常，仅仅是让低阶的仆株迟疑吗？如果遇到更强大的“收割者”或者“棘心者”，他还能起作用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盘旋在脑海，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驱之不散。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腹中劣质食物带来的隐隐绞痛，以及心头那份更加沉重、更加难以排遣的负担。
这挣扎的共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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