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在窗框缝隙积了薄薄一层，夏月殊数到第七只空咖啡杯时，招聘软件弹出了第十七个"已读不回"。空调外机在三十八度高温里发出哮喘般的轰鸣，震得城中村出租屋的铁架床微微发颤。
"这个绝对靠谱！"林柚白突然从双层床探出头，手机蓝光映亮她眼底的血丝，"五险一金包住宿，还是上市集团子公司。"她晃动的脚踝碰到悬挂的听诊器挂坠，金属碰撞声惊醒了墙角的老鼠。
夏月殊仰头看递到眼前的手机。招聘页面用楷体写着"朝阳人力资源"，办公地点在CBD环球金融中心。照片里大理石前台折射着水晶吊灯光芒，和她父亲书房的黄梨木书柜一样泛着冷硬的质感。
面试那天暴雨倾盆。她们踩着灌满雨水的帆布鞋走进电梯，镜面轿厢倒映出两个湿漉漉的雏鸟。林柚白不停调整廉价西装外套的垫肩，夏月殊盯着楼层数字跳动，想起父亲把书房窗户换成隔音玻璃那天，也是这样令人窒息的水汽。
"欢迎加入朝阳大家庭。"HR总监的鲨鱼牙在投影仪冷光里忽明忽暗。他推来的劳动合同像块滚烫的烙铁，夏月殊看见"劳务派遣"四个小字蜷缩在附件条款里，像躲在落叶下的毒蝎，来讲话的是一个胖子，看着年纪不大。
我是你们的组长，你们可以叫我：“黄组长”
尚言希就是在这时撞进来的。
黄组长：“尚总。”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一道缝，潮湿的穿堂风卷着龙舌兰香水味扑面而来。年轻男人单手拎着被雨浸透的西装外套，琥珀色瞳孔在镜片后微微眯起："张总，上个月的工伤保险赔付明细......"
夏月殊注意到他解到第二颗纽扣的衬衫领口别着工牌，照片里的他穿着挺括的正装，眼下那颗泪痣却被PS修掉了。现实中的尚言希像株长在阴影里的蕨类植物，袖口磨损处露出靛青色纹身的一角。
"新来的小朋友？"他忽然转头微笑，手机在指尖转出残影。林柚白的圆珠笔在合同签名处洇开墨团，夏月殊看见他锁骨位置若隐若现的条形码刺青，像是某种商品标签。
入职培训在十七楼进行。当电梯掠过落地窗外灰蒙蒙的雨幕时，夏月殊数着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想起高中数学老师说过抛物线最高点之后必然下坠。尚言希的工卡扫过感应器发出"滴"声，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第一道切口。
培训室里坐着二十多个年轻人。前排女孩的帆布包上别着考研政治徽章，后排男生卫衣兜里露出半截肖秀荣精讲精练。尚言希倚着投影仪调试设备，腕表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游走如困兽。
"恭喜各位通过选拔。"他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绸，"接下来三个月，你们将参与集团人才孵化计划。"PPT翻到下一页，流水线女工在无尘车间包装电子元件的照片刺痛了夏月殊的视网膜。
林柚白突然抓住她的手。她们同时想起昨天签合同时HR总监说的话："前期需要到基层熟悉业务。"夏月殊指甲掐进掌心，终于看清尚言希工牌上的职位——劳务派遣部高级督导。
暴雨在钢化玻璃上撞得粉身碎骨。尚言希分发厂牌时，手指擦过夏月殊的虎口。他的体温比常人低，像是刚从冷柜取出的金属制品。厂牌照片上的夏月殊眼神发怔，仿佛又变回那个被困在书房自习室的提线木偶。
"这是智能手环。"尚言希将黑色腕带扣在她们手腕上，绿色指示灯如毒蛛眼睛忽明忽暗，"实时监测工作状态，异常心率超三次会影响考核。"他的呼吸拂过夏月殊耳畔，龙舌兰香气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午休时夏月殊在消防通道发现尚言希。他对着手机低声说："这批有七个重点观察对象。"指间的烟头在昏暗里明灭，靛青色纹身随着肌肉收缩舒展，终于看清是串数字——20190724。
"好奇害死猫。"他突然转头，烟灰落在夏月殊的帆布鞋上。透过镜片，夏月殊看见他瞳孔深处冻结的冰川，"上周有个女孩问太多问题，现在还在电子厂贴镜头模组。"
林柚白的来电铃声救了场。夏月殊逃回工位时，瞥见尚言希桌上摆着个琥珀标本，里面封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和她父亲书房里那个装着蝉蜕的玻璃盒惊人相似。
当晚她们挤在八人间的员工宿舍。上铺女孩的考研英语单词书掉下来，书页间飘落张泛黄的作息表：5:30起床背政治，23:00熄灯。夏月殊摸到枕头下的智能手环，心率显示突然飙到120。
暴雨还在下。尚言希发来的工作安排静静躺在手机通知栏：明日6:30集合，前往富士康郑州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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