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洗剑池表面织出绉纱般的纹路，梁程赤脚踏入池水时，惊醒了蛰伏在青苔间的银鳞小鱼。他俯身打捞昨夜被剑气震落的枫叶，却摸到池底凹凸的铭文——那日倒影中出现的青铜匣，原来沉在此处。
匣面水藻滑腻，雕刻的九头蛇图腾却被岁月打磨得温润。梁程用衣角擦拭第二颗蛇首时，林熙钰的声音自岸上传来：“那是相柳氏的族徽。“她提着竹篮赤足涉水，裙摆漾开的涟漪惊散了鱼群。
“三百年前万毒门主母姓相柳。“少女跪坐在浅滩，从篮中取出药杵研磨朱砂，“后来天剑宗斩其八首，唯留一头镇在剑冢。“她突然握住梁程手腕，将他指尖按在蛇首凹陷处，“你师父的沉香，可止住这底下的哭声？“
青铜匣突然震颤，梁程耳畔响起细若蚊蚋的呜咽。他想起老者临终前夜，药庐外总徘徊着相似的啜泣声。林熙钰将捣碎的孔雀胆混入朱砂，沿着匣缝勾勒封印：“每代圣女都要学会与亡魂讨价还价。“
日头攀上飞檐时，道童送来浸过雄黄酒的绷带。梁程注意到他虎口新结的痂泛着青紫，少年却笑着展示腰间竹筒：“林姑娘教的食蛊蜂，昨夜逮到只传讯尸蛾。“竹筒里传出啃噬桑叶般的响动，梁程忽然想起剑冢地砖渗出的金液也有这般声响。
沉水在藏书阁找到他们时，梁程正在临摹青铜匣上的南疆文字。羊皮纸被夕照浸得昏黄，林熙钰的簪花小楷批注间爬着几只透明蛊虫，正将朱砂笔画搬成星图模样。
“金蚕丝开始反噬剑鞘了。“沉水抛来缠着桃木符的剑囊，内里沉渊剑嗡鸣如蜂巢躁动。梁程解囊时被剑气划破指尖，血珠溅在星图中央，蛊虫突然爆裂成金粉——显现的地形图竟与老者遗留的羊皮地图完全重合。
林熙钰的银镯与剑鸣共振，她迅速用药汁泼熄金粉：“他们找到蛊冢的位置了。“沉水却盯着梁程渗血的指尖，突然撕开他右臂绷带。昨日还泛黑的尸蚕纹路，此刻竟化作剑形胎记。
暮鼓惊起寒鸦，梁程借口巡查阵法独自登上西侧箭楼。晚风送来山下集镇零星的炊烟，他摩挲着箭垛上深深的刀痕——三年前老者正是在这个方位，替他挡下淬毒的袖箭。
阴影里忽然传来陶罐碰撞的轻响。瘸腿老仆正将残羹倒入泔水桶，木勺在桶沿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梁程屏息凝神，看见桶中浮沫诡异地聚成箭头形状，指向后山禁地枯萎的桃林。
子时的梆子声淹没在雨声中。梁程披着蓑衣摸到桃林时，发现每棵枯树下都埋着半截万毒门制式匕首。腐土中突然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攥住他脚踝往地底拖拽。沉渊剑出鞘三寸，林中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婴泣。
“少宗主好敏锐。“瘸腿老仆从树后转出，手中灯笼映着扭曲的面容，“可惜这桃林噬人的毛病，二十年前就该治了。“他踢开某处浮土，露出半块破碎的玉珏——与林熙钰那枚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南疆王玺。
雨势渐急，梁程的蓑衣在风中鼓成白帆。老仆突然咳出大滩黑血，血水中游动着熟悉的金线尸蚕：“老宗主当年种下的因，该结果了......“话音未落，桃林深处传来剑阁警钟，惊飞夜宿的寒鸦如泼墨四溅。
雨丝裹着桃花的腐香，在蓑衣上织出深浅不一的斑纹。梁程的指尖触到沉渊剑柄的刹那，林中婴泣骤然尖锐，仿佛三百把钝刀刮过青石。瘸腿老仆的灯笼在风里打转，光影掠过他脖颈处翻卷的疤痕——那分明是沉渊剑气留下的灼痕。
“二十年前这桃林还叫栖凤坡。“老仆的靴底碾碎半块玉珏，裂纹中渗出琥珀色的汁液，“你母亲最爱在惊蛰日埋桃花酿。“他忽然剧烈咳嗽，袖口抖落几片干枯的桃花瓣，瓣缘焦黑如被火舌舔舐。
梁程的剑尖挑开浮土，腐殖层下露出半截焦木。木纹间嵌着枚银铃，铃舌早已锈成青绿色。当他试图扯动银铃时，地底突然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整片桃林的枯枝齐刷刷指向西北方的剑阁。
老仆的瞳孔在雨幕中收缩成线：“少宗主可听说过'以人饲剑'？“他枯瘦的手掌按在焦木上，树皮顿时簌簌脱落，露出密密麻麻的铭文——竟是天剑宗入门剑诀的倒刻版本。
林熙钰的骨笛声穿透雨帘，惊得梁程腕间尸蚕纹路突突跳动。他回头望去，少女提着琉璃灯立在桃林边缘，发间别着的银蝶沾了雨水，正缓缓振翅：“这地下埋着的不是死人，是活剑。“
瘸腿老仆突然暴起，袖中射出三枚淬毒蒺藜。梁程旋身挥剑格挡，却发现毒蒺藜的目标竟是林熙钰脚边的土地。腐土炸开的瞬间，十二具青铜剑奴破土而出，每具心口都插着与沉渊剑制式相同的短刃。
“程儿看好了！“林熙钰扬手将琉璃灯抛向半空，灯油泼洒处显出金色星轨。她踏着禹步穿行在剑奴之间，指尖金针刺入傀儡后颈时，梁程突然看清那些剑奴的面容——竟与剑冢棺椁中的历代宗主有七分相似。
沉渊剑突然脱手飞出，自行斩向为首的剑奴。兵刃相撞的刹那，梁程太阳穴突突剧痛，某些被封印的剑招如洪水决堤。他本能地并指成剑，凌空勾画昨夜在青铜匣上临摹的南疆符文。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十二剑奴齐刷刷跪地，化作青铜汁液渗入地缝。
瘸腿老仆的笑声混着雨声飘来：“好个活剑鞘，难怪老宗主舍了亲儿子......“话音未落，林熙钰的银蝶已钉入他喉间。垂死的老仆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金蚕蛊纹裂开，滚出颗沾血的定魂珠。
梁程俯身拾珠时，嗅到珠面残留的沉水香——与老者药囊中的气味别无二致。珠内雾气涌动，隐约显出水晶棺椁的轮廓，棺中人的手指似乎微微颤动。
“他们用宗主的剑意养蛊。“林熙钰的琉璃灯映着满地青铜残片，“三百年前那场叛乱的真相，都铸在这些剑奴骨髓里。“
雨势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梁程在桃林深处发现眼古井，辘轳上缠着女子发带。当他转动绞盘时，井水忽然沸腾如煮，浮上来的不是水桶，而是半卷泡烂的《荒田堪舆图》。残图上朱砂标注的方位，正与老者遗留的羊皮地图形成阴阳互补。
沉水的传音纸鹤穿过晨雾，翅尖沾着丹房特有的龙涎香。梁程展开信笺时，一滴朱砂泪晕染了结尾的卦象——震上坤下，正是青铜匣面的九头蛇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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