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寒意顺着窗棂的缝隙悄然渗入,仿佛要将这京城最后的温暖也一并抽走。沈魁的宅邸内,灯火如豆,映照着他孤单的身影。
调令就放在案头,那纸公文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南京守皇陵,听着似乎还算体面,但对一个正值壮年、手握北镇抚司实权的千户而言,无异于流放。
沈魁面上没什么表情,接旨谢恩,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接了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差遣。他甚至还按部就班地打发了几个嘴碎或是手脚不太干净的仆役,只留下两三个贴身的老人。偌大的宅院,一下子空旷下来,也安静得可怕。
此刻,他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一些需要整理的私人物品,更多的却是散乱无章的思绪。白日里在北镇抚司衙门前那如遭雷击的瞬间,同僚们望向陆铮那羡慕、敬畏乃至谄媚的眼神,还有那传旨太监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瞥,以及那句轻飘飘的话语……这一切,在寂静的深夜里,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绝望吗?当然。不甘吗?自然。被人当成垫脚石,一脚踹进了泥潭深处,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或许还曾有过几分欣赏、几分提携之心的年轻人踩着自己的肩膀扶摇直上,这种滋味,比诏狱里最酷烈的刑罚还要折磨人。
但他毕竟是沈魁,在锦衣卫这口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近二十年,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旗一路走到千户,见过的风浪、经历的诡谲,远非常人所能想象。最初的震惊与冰冷的绝望过后,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深入骨髓的审慎,开始在他心底慢慢复苏。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液滑入喉咙,刺激得他精神一振。不对劲,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以往剖析案情一般,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细节,一一摊开在脑海里,重新梳理,仔细咀嚼。
首先是陆铮。
这个年轻人……太顺了。从抓获海商吴承恩,到发现半幅海图,再到醉仙楼外的珊瑚残枝……似乎每一次案件陷入僵局,都能被他“恰逢其时”地找到新的突破口。就连自己被调虎离山,他也正好留在衙门,然后就“查办海商案有功”,一跃成为镇抚使?这晋升速度,简直像是……像是早就铺好了路,只等着他踩上去。
诏狱里,吴承恩咬舌自尽前,陆铮袖口那一闪而逝的银光……当时只以为是灯火晃眼,或是自己多心。
醉仙楼后院,厨子画押时突然暴毙,陆铮腰间那个鼓囊囊的银鱼袋……锦衣卫的银鱼袋里常放些伤药、火折子之类,可谁会随身带着能让人瞬间毙命的剧毒?除非,他是故意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一个令人齿冷的结论:陆铮早已投靠东厂,或者说,投靠了冯保。他接近自己,利用自己,最终将自己连同这桩案子,都变成了他向上攀爬的阶梯。
可是……沈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又想起陆铮某些瞬间流露出的真实。比如在诏狱看到吴承恩被用刑时,那紧握刀柄、青筋毕露的手,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憎恶与不忍。比如偶尔提及他那位同样曾是锦衣卫、却“因罪而死”的父亲时,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沉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一个真正冷血的、处心积虑的投靠者,会露出这样的破绽吗?还是说,这本身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可这表演,未免也太……太“标准”了?一个急于复仇、渴望权力、不择手段向上爬的年轻人,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但正是这种“标准”,让沈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味,像是照着某个既定的模子刻出来的。
然后是那尊珊瑚虎符。
传旨太监最后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听说冯公公最近得了件新玩意儿,是个珊瑚雕的假老虎,终究只是个摆设。”
假老虎……摆设……
沈魁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在冯保书房里看到的那个珊瑚虎符,雕工精美,色泽艳丽,当时只觉得材质与失窃贡品相似,心下生疑。可如果……那东西真是假的呢?
冯保是什么人?东厂提督,权倾一时,眼高于顶。他会把一个赝品堂而皇之地摆在自己书案上?为了炫耀?炫耀一个假货?这不符合冯保的性格。除非……他不知道那是假的?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他自己摆上去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沈魁的脑海:如果那虎符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作为一个指向冯保的“证据”呢?就像当初醉仙楼后院的珊瑚残枝一样,是故意“丢”在那里,引自己入彀?
谁有这个能力和动机,在东厂提督的书房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东西?
沈魁的指尖划过桌面,停留在某处。他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陆铮的短刃!
当时在诏狱,瞥见陆铮袖口银光时,似乎……似乎看到那短刃的柄或者鞘上,刻着什么东西?一个模糊的徽记。当时情况紧急,没能看清,事后也未深思。
但现在,这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徽记是什么形状?沈魁闭上眼睛,竭力在记忆的角落里搜寻。昏暗的诏狱,跳动的火把,陆铮收回手的瞬间……画面一帧帧闪过。模糊……但似乎是一个……类似于船舵和波浪的组合?
船舵?波浪?
沈魁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书架前,从一堆看似杂乱的卷宗里抽出一份陈旧的档案。那是关于南方沿海卫所和市舶司的一些内部资料,当年他负责协查相关案件时收集的。
灯光下,他快速翻阅着,手指拂过一页页泛黄的纸张,目光锐利如鹰。终于,在一个关于泉州市舶司的章节里,他看到了一个标记!一个泉州市舶司内部使用的、代表着某种特殊身份或权限的暗记!
虽然档案上的图形略有磨损,但那轮廓,那风格……与他记忆中陆铮短刃上那个模糊的徽记,几乎完全吻合!
“轰!”如同脑海中响起一声惊雷,沈魁拿着档案的手微微颤抖。
陆铮的短刃上,刻着泉州市舶司的内部标记!
这意味着什么?
陆铮与泉州,这个贡品失窃案和海图指向的关键地点,有着远超自己想象的深层联系!他难道本就是泉州方面的人?是南方那些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士族,或是市舶司走私集团安插在锦衣卫的棋子?
还是说……这柄短刃,是他那位“因罪而死”的父亲留下的遗物?他父亲当年的“罪”,难道就与泉州、与市舶司、与那条牵扯到靖难遗事的秘密航线有关?
沈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陆铮的身世,陡然变得迷雾重重,深不可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桌上那些准备打包的行囊。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摸索着那块陪伴自己多年的犀角腰牌。这是他身为千户的凭证,材质上乘,做工考究,多年来风雨无阻地佩戴着。
然而,就在手指触摸到腰牌的瞬间,沈魁的心头又是一动。这腰牌的分量……似乎比平时轻了那么一丝?
是错觉吗?还是因为心神不宁?
他解下腰牌,放在手心掂了掂。确实感觉有些异样。他将腰牌凑到灯下,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犀角温润的表面,雕刻着锦衣卫特有的云纹,边缘光滑,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他没有放弃,凭借着多年查案养成的敏锐直觉和对细微之处的洞察力,他用指甲一点点地刮擦着腰牌的底部边缘。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天然纹理融为一体的地方,他感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阻滞感。
一个接口!
沈魁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动那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接口。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腰牌的底部,竟然被打开了!
里面……是中空的!
沈魁瞳孔猛缩,举着那中空的腰牌,对着灯光。里面空空如也,没有想象中的密信,也没有任何标记。
空的?为什么是空的?
这块腰牌,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后来他凭功绩晋升,才被允许将这块家族象征性的犀角牌,正式更换为千户制式腰牌。难道……这腰牌的秘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是说,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取走了?或者,它本身就是空的,只是一个……关键时刻可以用来传递消息的容器?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接踵而至,让沈魁原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翻腾。
他放下腰牌,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开始回想当今这位永乐皇帝。这位马上得天下,从侄儿手中夺取皇位的雄主,自登基以来,北征蒙古,南抚西洋,迁都北京,编纂大典,桩桩件件,无不显示出其雄才大略和铁腕手段。
而对于他一手倚重的锦衣卫,以及后来设立的东厂,陛下的态度一直很微妙。既用之,又防之。让厂卫相互制衡,互为鹰犬,又绝不允许任何一方坐大,威胁到皇权本身。
冯保固然嚣张跋扈,东厂也确实势大,但要说仅凭他一人,就能如此轻易地将自己这个圣眷尚可的北镇抚司千户扳倒,甚至可能还牵扯到南方那么大的利益网络……沈魁摇了摇头,这绝无可能。
除非……这一切的背后,本就有皇帝的默许,甚至是……授意?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迅速缠绕住他的整个心神。
如果这是一个局,一个由天子亲自布下的棋局……
珊瑚案只是一个引子,用来将所有相关的势力——东厂、锦衣卫、南方士族、市舶司、甚至可能潜藏的靖难余孽——都卷入其中。
冯保是目标之一,皇帝或许早就想敲打这个日益骄横的阉竖,削弱东厂的势力。
而陆铮……陆铮的角色,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不是叛徒,至少不完全是投靠冯保的叛徒。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皇帝的人!那柄刻有泉州市舶司徽记的短刃,那过于“标准”的表演,那精准的“线索发现”,那恰到好处的“杀人灭口”……都是为了服务于一个更大的目标!
自己被贬黜,看似是冯保和陆铮联手的结果,实则……可能是皇帝为了让自己暂时脱离风暴中心,或者,是对自己忠诚和能力的最后考验?
那太监临走时那句“假老虎”、“摆设”,或许根本不是在嘲讽冯保,而是在……点醒自己?
至于那中空的犀角腰牌……它的存在本身,或许就代表着某种身份,某种只有皇帝和他之间才知晓的联系?只是时候未到,或者需要某种特定的方式才能启动?
一个个碎片化的线索和猜测,在沈魁的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渐渐形成了一个虽然惊世骇俗、却似乎能将所有疑点都串联起来的假设。
他不再感到落寞和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在追查一桩贡品失窃和官员走私的案子,实际上,却是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皇帝精心布置的棋局,甚至可能……自己也是其中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窗外的寒风似乎更紧了,吹得窗纸猎猎作响。沈魁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贯穿肺腑,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他走到书桌前,将那道调令拿起,又缓缓放下。目光扫过那枚中空的犀角腰牌,最终定格在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上。
棋局已经展开,自己身在局中。是坐以待毙,还是……主动寻找那一线生机,看清这盘棋的最终走向?
沈魁的眼神,在摇曳的灯火下,渐渐变得锐利而深邃。他几十年的锦衣卫生涯所磨砺出的经验、智慧和韧性,在这一刻,开始真正发挥作用。
离开京城之前,他还有时间。他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夜色如墨,将整座京城浸泡其中。
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呜咽着,像极了诏狱里冤魂的低泣。沈魁裹紧了身上的旧袍,指尖却触碰到了腰间那枚温润的犀角腰牌。分量不对,内里中空……这个发现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连日来的颓丧与绝望。
离京的日子就在眼前,去南京守那座空寂的皇陵,名为荣养,实为流放。冯保的得意,陆铮的青云直上,还有那句“假老虎”的暗示……线索在脑中断裂又重组,像一盘被打乱的棋,此刻却隐隐透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棋路。
不能就这么走!
他沈魁在锦衣卫摸爬滚打半生,见过太多腌臜事,也曾有过热血,最终磨平了棱角,只求安稳。可这一次,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踢出局,不甘心成为别人登天的垫脚石,更不甘心……放过那可能触及天家禁忌的真相。
最后一搏。
他深吸一口气,京城里的暗桩,多年经营的关系网,有些还能用,有些已不可信。但总有那么一两条线是连着最深处的。他捻起桌上一枚不起眼的铜钱,按照多年前与某个“故人”约定的暗号,在灯火下敲击出特定的节奏,然后将其放在窗台一个隐蔽的角落。
这是他最后的赌注,赌那个人会来,赌自己这颗看似被弃的棋子,还有被重新拾起的价值。
残月高悬,清冷的辉光洒在一座废弃的古寺上。
断壁残垣,蛛网遍结,夜枭的叫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沈魁站在破败的大殿中央,只提着一盏防风的羊角灯笼,昏黄的光晕在他脚下投射出一小片摇曳的光明,却照不亮周围更深沉的黑暗。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钻心刺骨。
他在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沈魁的心弦紧绷。
终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自殿后阴影中滑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没有脚步声,只有衣袂微动的窸窣。
来人停在灯光边缘,身形挺拔,依旧是那身熟悉的飞鱼服,但气质已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个初见时锐气外露、甚至有些莽撞的年轻人,也非擢升后意气风发、接受同僚道贺的新贵。此刻的陆铮,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那份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和城府,让沈魁心中一凛。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沈大人,好兴致,深夜礼佛?”陆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打在沈魁的心头。
沈魁没有转身,依旧看着面前缺了半边脑袋的泥塑佛像,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佛曰放下,可沈某俗人一个,有些事,放不下。比如,为何是我去守皇陵,而你陆镇抚使,却能平步青云?”
他顿了顿,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陆铮那双深邃的眼睛:“海商吴承恩,醉仙楼的厨子,他们……是你杀的?”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而尖锐,如同出鞘的利刃。
陆铮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是。”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沈魁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如此。
“为何?”他追问,声音有些干涩。
“吴承恩知道太多关于泉州和那条隐秘航线的事,不能让他落在冯保手里,更不能让他有机会胡言乱语,打乱全局。”陆 brunes解释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那个厨子,他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自然也留不得。灭口,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保护……大局。”
他轻轻拍了拍腰间的银鱼袋,那里曾让沈魁疑窦丛生。“这里面,确实是毒药。见血封喉,干净利落。”
沈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的年轻人,行事如此狠厉果决,杀伐决断,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的青涩?
“冯保书案上的珊瑚虎符……”沈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起了那个传旨太监的话,“也是你的手笔?”
陆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计划得逞后的自得。“不错。用上好的南海珊瑚料,请高明的匠人仿制,再用些手段,‘送’到冯公公的案头。一件显眼的‘赃物’,既能迷惑视线,让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也能在将来……成为指证他的绝佳物证。”
“假老虎,终究只是个摆设。”陆铮重复了那句太监的话,眼中精光一闪,“但有时候,假的比真的更有用。”
沈魁沉默了。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释,但这些解释背后指向的真相,却比他之前最坏的猜测还要令人心惊。
“接近我,调查珊瑚案,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沈魁看着陆铮,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是陛下的安排。”陆铮终于提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敬畏,又似工具般的自觉,“陛下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来主导调查的明线,也需要……考验一下沈大人在风浪中的忠诚。”
考验……沈魁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棋盘上被算计的一颗棋子。
“所以,我的‘办案不力’,我的‘贬黜守陵’,你的‘擢升’,都是演给冯保看的戏?”
“是。”陆铮点头,“冯保必须相信他赢了,必须放松警惕。我需要更高的权限,才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至于沈大人你……暂时离开京城这个风暴眼,对你而言,并非坏事。南京守陵只是个幌子,陛下对你,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沈魁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看着眼前的陆铮,这个年轻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他所揭示的,恐怕还远非全部。
“你父亲……”沈魁想起了那个模糊的市舶司徽记,想起了陆炳这个名字背后的传闻,“当年之事……”
陆铮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意,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我父亲,确实是因为触碰到了泉州走私网络和某些南方势力的核心利益,才会被人灭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冯保……脱不了干系。”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地方。“我入锦衣卫,一为父仇,二为……陛下清除障碍,扫清寰宇。”
奉密诏行事,为父报仇,为君分忧……
沈魁终于明白了。眼前的陆铮,根本不是什么投靠东厂的叛徒,而是一柄隐藏在暗处、直插敌人心脏的利刃!他是皇帝安插在锦衣卫内部,甚至可能更早就已布局的一颗关键棋子!
珊瑚案,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个由当今天子亲自布下的惊天棋局!目标是冯保,是东厂,是泉州的走私网络,甚至可能是更深层次的……那些与靖难遗事相关的南方暗流!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沈魁的大脑,让他一时有些眩晕。他看着陆铮,这个年轻的同僚,不,或许应该称之为……同盟?至少在面对冯保和那些潜在的敌人时,他们暂时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曾经的怀疑、对立,在残酷的真相面前,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理解和……心悸。
他明白了陆铮之前的种种“异常”,理解了他为何要在关键时刻痛下杀手,也理解了自己为何会被“贬黜”。
但这棋局实在太大,太深,陆铮所言,恐怕仍有保留。
那半幅海图最终指向的秘密地点究竟藏着什么?陆铮父亲的遗物,除了那个市舶司徽记,是否还有更深的秘密?陛下对冯保和南方那些势力,最终想要做到哪一步?是敲山震虎,还是连根拔起?
这些,陆铮没有说。或许是他不能说,或许是他也不知道。
沈魁看着陆铮重新隐入黑暗的背影,只觉得这座废弃的古寺比刚才更加寒冷。
他不再是那个即将落魄离京的千户,而是重新被卷入了这场更加凶险、也更加波澜壮阔的棋局之中。
而他自己,这枚看似被弃用的棋子,下一步该如何走?又将被赋予什么样的角色?
羊角灯笼的光晕微微摇晃,映照着沈魁脸上复杂难明的神情。京城的夜,还很长。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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