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商队的头几日,日子在单调的赶路和琐碎的杂活中度过。苏凌谨记着秦虎的告诫,沉默寡言,手脚勤快,尽量不引人注意。每日清晨,帮着老把式检查车况、喂马,白天跟着杂役车行走,偶尔帮着搬运些轻便的货物,晚上则寻个角落,默默调息,尝试用体内微弱的生机驱散那如跗骨之蛆的寒毒。
她的身体在缓慢恢复,虽然依旧虚弱,但比起刚逃出金陵时已好了许多。那几粒变异小草的种子被她用布包好,紧贴胸口存放,是她最大的秘密和希望。她能感受到商队里的人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漠然。她像一滴水融入溪流,不起眼,却努力让自己不被激流冲散。
带队的护卫头领秦虎,是个面冷心热的汉子,话不多,但眼神锐利,似乎能看透人心。商队的主事人,那位富态的中年男子刘管事,则总是笑眯眯的,精明世故,对苏凌这个半路加入的“孤女”态度和气,却也保持着距离。随队的孙大夫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医术似乎尚可,带着个药箱,平日里负责处理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对苏凌这个可能抢生意的“同行”不怎么待见,总板着脸。赶车的老把式和两个杂役少年,倒是对苏凌没什么敌意,但也谈不上亲近。
这日午后,商队行至一处狭窄的山道。两侧怪石嶙峋,道路崎岖不平。队伍小心翼翼地前行,气氛有些凝重。突然,前方探路的一名年轻护卫脚下被乱石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朝着旁边一道不算深但布满碎石的斜坡滚了下去!
“小武!”秦虎脸色一变,立刻喝令队伍停下。
几名护卫连忙冲下斜坡,七手八脚地将那名叫小武的年轻护卫抬了上来。小武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此刻脸色惨白,抱着右小腿痛苦**。他的裤腿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皮肉外翻,伤口深处隐约可见森白的骨碴,几块尖锐的碎石嵌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快!孙大夫!”秦虎沉声喊道。
孙大夫背着药箱,慢吞吞地走上前,蹲下身查看伤势。他皱着眉头,先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嵌在肉里的碎石,疼得小武直抽冷气。接着,他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一边撒药一边摇头:“唉,伤得不轻啊,骨头怕是裂了。这山路颠簸,伤口又深又脏,容易发炎起热,不好处理。”
他手脚麻利地给小武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倒是娴熟。但苏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处理伤口,眉头却微微蹙起。她并非有意窥探,只是那伤口散发出的混乱、衰败的生机波动,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她能“感觉”到,那些碎石被取出后,伤口深处仍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污秽”感,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侵蚀着小武本就受创的生机。孙大夫的金疮药虽然能止血,却似乎无法触及那更深层的问题。
果然,到了傍晚扎营时,小武的情况就变得不妙。他开始发烧,伤口红肿得厉害,整条小腿都烫得吓人,人也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嘴里胡乱说着胡话。
孙大夫又被请了过去,诊脉、查看伤口,额头也见了汗。他换了种药膏,又熬了退热的汤药给小武灌下,忙活了大半夜,小武的体温却丝毫未降,反而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营地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护卫们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见小武情况危急,个个面色沉重。秦虎守在小武身边,脸色铁青。刘管事也过来探望了几次,连连叹气。
“孙大夫,小武他……到底怎么样?”一个与小武交好的护卫忍不住问道。
孙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伤口感染,邪入骨髓,高热不退……老夫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也试了针灸,但……唉,尽人事,听天命吧。今晚要是再退不了热,恐怕就……”他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明白。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小武微弱的**声。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苏凌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天人交战。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小武体内生机的紊乱和那股盘踞在伤口深处的“污秽”正在疯狂吞噬着他的生命力。孙大夫的治疗方向没错,但他的药物和手段,似乎无法精准地清除那核心的“病灶”,反而因为药力分散,效果甚微。
她有办法。她可以尝试用生机感知更精确地定位那“污秽”,然后用最普通的清热解毒草药,配合一丝极其微弱、经过她初步炼化的生机,去引导药力直达病灶,将其清除。这样做,效果应该远胜孙大夫。
但风险也很大。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孤女”,贸然出手,会不会引人怀疑?她的能力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上次在情急之下催动生机对付劫匪,已经让她元气小伤,这次要更精细地操控,对精神力的消耗和控制要求更高,万一失败……
可看着小武那张因高烧而通红、痛苦扭曲的年轻脸庞,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苏凌的心终究还是心软了。在这支商队里,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普通人的烟火气和人情味。秦虎虽然严厉,却并未苛待她;刘管事虽精明,但也算公道;就连那两个半大少年,偶尔也会偷偷塞给她半个饼子。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而且,这也是一个证明自己价值、赢得真正立足之地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走到秦虎身边,低声道:“秦大哥,小女子……以前在家乡时,曾跟一位走方郎中认过几天草药,略懂一些土方。我看小武哥这情况,或许……或许可以试试?”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惊讶、怀疑、审视,不一而足。
秦虎猛地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浓浓的疑虑:“你?你懂医术?”
孙大夫更是冷哼一声,没好气道:“黄毛丫头,懂什么?别在这儿添乱!小武这病症凶险得很,岂是你能胡来的?”
苏凌没有理会孙大夫的嘲讽,只是看着秦虎,眼神平静而诚恳:“不敢说懂医术,只是家乡有一种处理类似伤口感染的土法子,或许有用。小武哥现在情况危急,多一种尝试,或许就多一分希望。如果秦大哥信不过,小女子绝不勉强。”
秦虎盯着苏凌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床上痛苦**的小武,最终一咬牙:“好!死马当活马医!你需要什么?”
孙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见秦虎发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悻悻地站到一旁,准备看笑话。
“我需要一些常见的清热解毒草药,比如金银花、蒲公英、紫花地丁,最好是新鲜的。”苏凌报出几种极其普通的草药,“还需要一些干净的布和清水。”
这些草药并不稀奇,商队里备有一些干货,护卫们也在营地周围很快找到了几株新鲜的。苏凌接过草药,仔细地挑选、清洗。在处理草药的过程中,她的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茎,实际上,她正集中精神,微弱的生机感知力悄然探入其中,感受着每一株草药内部蕴含的生机特性和强弱。
她挑选了几株生机相对活跃、纯净的草药,将其捣烂成泥。这个过程她做得极为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然后,她让护卫打来清水,将药泥调和。就在她用手指搅拌药泥的瞬间,她悄悄调动起丹田内那一缕细若游丝、经过初步炼化的生机,忍着精神力被抽离的微弱刺痛感,极其小心地将其分成数份,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碗看似普通的绿色药泥之中。
整个过程极为隐蔽,在外人看来,她只是在认真地调制草药。只有苏凌自己知道,当那几缕生机融入后,原本平平无奇的药泥,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力”,颜色也显得更加鲜亮欲滴。
“好了。”苏凌端着药碗,走到小武床边。
她先是用干净的布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孙大夫之前涂抹的药膏,露出红肿溃烂的伤口。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浸在指尖的感知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那股灰黑色的“污秽”之气盘踞在伤口深处,甚至能感受到它对周围正常生机的侵蚀。
她用手指蘸取少量药泥,没有像孙大夫那样大面积涂抹,而是精准地点在几个她感知到的“污秽”最集中的关键节点上。每点一下,她都仿佛能感觉到药泥中蕴含的那一丝微弱生机,如同小小的钻头,带着草药本身的清凉药性,顽强地渗透下去,对抗着那股污秽之气。
这个过程对精神力的消耗极大,苏凌的额头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但她的手却异常稳定,眼神专注。
周围的人都屏息看着,连原本不屑的孙大夫,此刻也皱紧了眉头,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处理伤口的手法,看似简单,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玄妙。
将药泥点敷完毕,苏凌又用剩余的药泥和清水调和,浸湿干净的布条,轻轻敷在整个伤口上。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身体晃了晃,幸好及时扶住了床沿。
“好了,等一个时辰看看吧。”苏凌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秦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神复杂,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示意旁边的人给她搬了个小凳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营地里静得可怕。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守在小武身边的护卫突然惊喜地低呼一声:“热!热好像退了点!”
秦虎连忙伸手探了探小武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脖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真的!真的退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武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不再说胡话,似乎沉沉睡去了。
孙大夫也顾不上倚老卖老了,连忙上前给小武诊脉,随即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脉象……脉象平稳了许多!这……这怎么可能?!”
天亮时分,当第一缕晨曦照进营地,小武悠悠转醒。虽然依旧虚弱,但高热已退,神智也恢复了清明。秦虎亲自解开他腿上的布条查看,只见原本红肿不堪的伤口,肿胀消退了大半,脓液也消失了,露出了相对干净的创面,甚至能看到一丝新肉正在生长的迹象。
效果显著!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向苏凌的目光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怀疑和审视,现在则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苏姑娘!多谢!多谢你救了小武一命!”秦虎走到苏凌面前,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第一次郑重地对她抱拳行礼。
其他护卫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谢。
“苏姑娘,你这手医术可真神了!”
“是啊,比孙大夫……咳咳,厉害多了!”
“没想到苏姑娘真人不露相啊!”
被比较的孙大夫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走到苏凌面前,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苏……苏姑娘,老夫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你这手处理外伤的法子,确有独到之处,老夫佩服。”
苏凌连忙起身还礼,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病弱的苍白:“各位言重了,秦大哥,孙大夫,我只是侥幸用对了家乡的土方子,不敢居功。小武哥能好转,也是他自己底子好。”
刘管事笑眯眯地走过来,拍了拍苏凌的肩膀(虽然没敢真拍实):“苏姑娘,你可真是我们商队的福星啊!之前倒是怠慢你了。从今天起,你就不用跟着杂役车了,到前面那辆女眷车上休息吧,也方便照顾小武。”他眼珠一转,又补充道,“我看苏姑娘对药草颇有心得,不如以后队伍里采买药材、处理伤病的事,就多有劳姑娘费心了?当然,月钱方面,绝不会亏待姑娘!”
这番话,无疑是正式承认了苏凌的价值,并将她的地位从一个可有可无的拖油瓶,提升到了类似随队医师助手的层次。
苏凌心中微松,知道自己这一步险棋,算是走对了。她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微微垂眸:“多谢刘管事看重。只是小女子才疏学浅,怕是难当大任。不过,若有需要,定当尽力而为。”
她这番不卑不亢、又留有余地的回答,更让刘管事高看了几分。
一场危机,因苏凌的出手而化解。她不仅救了小武,更重要的是,凭借着对“生机炼化”能力的巧妙运用和掩饰,成功地在商队中站稳了脚跟,赢得了初步的尊重和信任。虽然前路依旧漫长,危机四伏,但至少,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相对安全、能够继续前行的环境。
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苏凌轻轻按了按胸口那包种子,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生机脉动。天元城,似乎又近了一些。而她那不为人知的力量,也第一次在真正的“江湖”中,展露出了冰山一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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