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武蜷缩在柴房的草席上，双腿的经脉像被烙铁灼烧般疼痛。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他布满伤痕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胸口贴着的玄色玉简散发着幽幽寒气，这是昨日那位玄冥峰的面具少女墨雨所赠。玉简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每当剧痛难忍时，戢武就会用指尖摩挲这些纹路，仿佛这样就能分散些许痛苦。
"经脉断了三处。"赵老瘸用柴刀挑开他的裤腿，独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老人粗糙的手指按在肿胀发紫的膝盖上，戢武立刻咬紧了从阿芦那里讨来的木棍，木棍上已经布满深深的牙印。"明日问心桥，你爬着去？"
柴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周小福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少年腰间铜铃已经取下，手里捧着一把新鲜的"夜明草"。
"戢大哥，我..."周小福看到戢武腿上的伤势，声音立刻哽住了。他左手小指还缠着绷带，那是前日采药时摔断的。
戢武摇摇头，接过药草塞进嘴里咀嚼。苦涩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与汗水混在一起。他将药渣敷在腿上，药草接触伤口的瞬间，额角暴起青筋，却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倔驴！"赵老瘸骂骂咧咧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罐，"天枢峰的'寒髓膏'，叶小子托人送来的。"老人揭开盖子时，一股清冽的寒气立刻弥漫开来，"本来打算等你..."
话未说完，戢武已经抢过药罐。指尖挖出一大块莹白的药膏，毫不犹豫地抹在伤口上。药膏入体的瞬间，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千万根冰针同时刺入经脉。眼前一阵阵发黑，却硬是咬着木棍挺了过来。
"他...早知道会这样？"戢武喘着粗气问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赵老瘸包扎的手突然加重力道，麻布绷带深深勒进皮肉里："那小子精着呢。"老人独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二十年前他闯问心桥，出来时浑身是血，怀里却抱着本《九幽录》残卷。"
戢武瞳孔骤缩。他突然想起墨雨面具下那些青黑纹路，与自己心口的尸毒痕迹何其相似。
黎明时分的问心桥笼罩在血色薄雾中，桥下深渊传来隐约的呜咽声，像是万千冤魂在哀嚎。通过前两试的六十三名弟子肃立桥头，衣袂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戢武拄着树枝削成的拐杖，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的痕迹。他的腿伤经过寒髓膏的治疗已经好转不少，但每走一步仍像踩在刀尖上。
"规则很简单。"戒律长老剑指深渊，雪白的长须在风中飘动，"走过这座桥，活着出来。"老人袖中飞出一道剑光，在桥面上刻下深深沟壑，"越此线者，生死自负。"
紫霞峰杜若第一个上前。这位向来优雅的女修今日换上了正式法袍，腰间的香囊换成了一只青铜罗盘。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问心桥。
刚走出三步，杜若的脸色突然煞白。幻象中，她最珍视的符箓正一张张化为灰烬。那是她花了三年时间收集的珍品，每一张都价值连城。当第七张符烧毁时，她尖叫着抓向虚空，整个人跌出桥面，被执事弟子用云绫卷了回来。
"淘汰！"戒律长老的声音冰冷无情。
接下来上桥的弟子表现各异：
赤焰峰炼丹弟子王炎走到第五步突然大笑，喊着"我炼成仙丹了"，自己跳下深渊。执事弟子急忙抛出云绫，却只来得及卷住他的一只鞋子。
开阳峰剑修李肃在第七步突然拔剑四顾，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厮杀。最终他斩断自己一缕头发，黯然认输。
戒律堂执事弟子周正刚过中线就跪地痛哭，原来幻象中他最敬重的师尊正在受刑。这位向来铁面无私的弟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刘子安是第十七个尝试者。锦衣少年昂首阔步，却在第五步突然跪倒："叔父救我！"原来幻象中他依仗的刘长老正被掌门废去修为。执事弟子用云绫卷他回来时，锦袍下摆已湿透，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下一位，玄冥峰墨雨。"
黑玉面具少女飘然而上，衣袂翻飞间有细碎冰晶洒落。令人震惊的是，她走到桥中央竟主动摘下面具——清丽绝伦的脸上布满蛛网般的青纹，与戢武心口的尸毒痕迹如出一辙。幻象在她面前如冰雪消融，全程只用二十息。
"甲等！"戒律长老的宣告在山谷间回荡。
当戢武拄杖上前时，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嗤笑。他充耳不闻，只是将玄色玉简系在颈间，冰凉触感让神志为之一清。
第一步，海仙城的破庙再现。阿毛的尸体正在雪中僵硬，但这次幻象多出前所未有的细节——小乞丐怀里还揣着半块偷来的糕饼，是给病中的戢武留的。幻象中的雪粒打在脸上，竟有真实的刺痛感。
"我带着你的份活下来了。"他轻声说，迈步时拐杖在桥面留下一个个血点，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第二步，胡半仙的骷髅手变成实体，指甲漆黑如墨。但戢武突然扯开衣襟："看清楚！"心口的青黑纹路竟与墨雨脸上的如出一辙，那些纹路此刻诡异地蠕动着。鬼手如遇天敌般缩回雾中。
第五步，桥面突然变成海仙城的刑场。衙役的鞭子抽在身上，却让戢武笑出了声——这些疼痛比起寒髓膏的折磨，简直像挠痒痒。
第七步，叶青霄的幻象持剑刺来。戢武不躲不闪，任剑锋穿透肩膀——现实中他的旧伤突然迸裂，鲜血浸透半边衣衫，滴在桥面上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假的。"他对着幻象冷笑，"真的叶师兄，剑不会抖。"说着主动向前一步，让剑刃更深地刺入身体。幻象如镜面般破碎。
当最后一步迈出，戢武跪倒在终点。玄色玉简"咔"地裂开，露出里面一片龙鳞——与他在乱葬岗找到的残片同源，只是边缘多了道细小的金色纹路。
"甲等！"戒律长老的嗓音罕见地波动，"用时三十九息！"
放榜那日，沧月山笼罩在罕见的金红色朝霞中。戢武的腿伤已能勉强站立，他穿着周小福连夜改好的灰白弟子服，束发的布带是林婶用珍藏的云锦裁的。
榜单前，杜若正对着"乙等"评级咬唇，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刘子安则因作弊被除名，此刻正被叔父当众鞭笞，哭喊声传遍山谷。而榜首并列两个名字：玄冥峰墨雨、青霄峰戢武。
"恭喜。"清冷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墨雨今日未戴面具，脸上的青纹用胭脂绘成了莲花纹样，在晨光中妖冶非常，"你的龙鳞，可以给我看看吗？"
戢武下意识按住胸口。那枚龙鳞残片正与玉简碎片一起，串在阿毛的铜钱绳上。他注意到墨雨手腕内侧也有道剑痕，与叶青霄的一模一样。
"墨师妹。"叶青霄的声音突然插入，青衣剑修手中提着两柄木剑，"掌门要见你们。"他目光扫过戢武染血的肩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三人走向主峰时，沿途弟子纷纷避让。戢武发现，叶青霄与墨雨的步伐有着奇妙的相似——都是脚尖先着地，像随时准备拔剑。更奇怪的是，他们三人的影子在朝霞中竟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好奇我们什么关系？"墨雨突然开口，指尖掠过脸上的青纹，"同病相怜而已。"她袖中滑出一柄短剑，剑穗上系着与戢武相同的龙鳞。
山风骤起，卷起满地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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