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冰血

十一月的江风裹着咸涩的潮气,像外婆纳鞋底的麻绳,一下下勒着陈默的脖颈。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缩在外高桥保税区四号仓库的阴影里,腕表秒针跳动的声音混着远处集装箱卡车的轰鸣,把寂静的港区切割得支离破碎。手机屏幕亮起时,他心里猛地一揪 —— 王护士长三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躺在那儿,车牌号 “沪 D・87654” 在冷光下泛着不祥的蓝光,像极了父亲坠楼那天窗台上结的霜。

放眼望去,集装箱堆场里密密麻麻的铁柜,像极了小时候在城隍庙见过的百晓堂药柜,只是这里藏着的不是治病的药材,而是见不得光的秘密。陈默紧了紧身上的防风衣,那是去年母亲硬塞进行李箱的,针脚细密得能锁住所有风寒。他摸出内袋里的微型摄像机,金属外壳贴着父亲的旧工牌,此刻在胸口发烫,像揣着团快要熄灭的火。三天前在杨浦码头拍到的画面又在眼前闪过,永盛公司货车尾灯的红光,和此刻仓库里若隐若现的冷光,在记忆里拧成了股绞索。

电子门禁卡 “咔嗒” 一声轻响,冷气裹着消毒水混着铁锈的怪味扑面而来,冻得陈默牙齿直打颤。眼前数十个冷藏集装箱整齐排列,编号从 B1201 到 B1220,像极了医院走廊里等着叫号的患者。他正低头核对手机里的车牌号照片,突然听见右侧传来压低的交谈声,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的,带着黏腻的阴冷。

“这批肝脏必须在天亮前转运。” 熟悉的女声让陈默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像冬天被倒进冷水的热铁,滋滋冒着白烟。他贴着集装箱慢慢挪动,掌心的汗把金属外壁洇出深色的痕迹。透过缝隙,他看见周明修戴着墨镜站在冷藏车旁,翡翠项链在冷光灯下泛着幽光,和小时候父亲实验室里装着危险试剂的玻璃瓶一个颜色。车头雨刷器上挂着杨浦码头的通行票,边角还沾着泥点,像是某个无辜者最后的呼救。

当陈默举起摄像机对准车厢内部,镜头里的画面让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四个蓝色生物运输箱整齐排列,透明灌注管里流淌的淡红色液体,像极了母亲熬的红豆汤,却带着股刺鼻的腥味。那是活体肝脏灌注设备,他曾在父亲泛黄的笔记本里见过草图,旁边用红笔写着 “黑市恶魔的玩具”。

“周主任,供体状态稳定。” 黑衣人掀开防水布的瞬间,陈默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攥住。担架上躺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脸上还沾着码头的泥污,睫毛上挂着的不知道是汗珠还是泪珠。他的手腕和脚踝被粗麻绳捆出深痕,脖颈处的心电监护贴片下,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更触目惊心的是胸口浸透血迹的绷带,边缘还结着暗红的痂,像朵残忍绽放的花。

“是码头捡来的流浪汉?” 周明修摘下墨镜,嘴角挂着笑,却比冷库的冰还冷,“记得处理干净,别留痕迹。” 她转身时,无名指上的蝶形纹身一闪而过,和父亲笔记里反复描摹的图案严丝合缝。陈默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老照片,那时的周明修穿着白大褂,笑容清亮得能照进人心里,和眼前这个女人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陈默深吸一口气,正要摸出手机报警,身后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他猛地回头,正对上棒球帽下露出的条形码纹身 —— 是松江药厂的人!“小子,挺能追啊!” 男人晃着噼啪作响的电击棍,狞笑里带着股腐烂的味道,“周主任说了,今晚要让你彻底消停。” 陈默侧身躲过电击,拳头下意识挥向对方鼻梁,那力道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愤怒全打出去。男人吃痛后退,撞倒的金属货架发出刺耳的声响,成箱的医用冰袋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像极了医院抢救失败时,监护仪发出的绝望长鸣。

打斗声惊动了冷藏车旁的人,周明修脸色瞬间变得比墙上的霜还白:“先处理他,货等会儿再搬!” 三个黑影呈扇形包抄过来,陈默抓起地上的冰袋就砸,转身朝着仓库出口狂奔。港区警报声骤然响起,红蓝灯光在集装箱间来回扫射,把这场黑暗里的追逐照得像场荒诞的舞台剧。

“分头追!” 周明修的怒吼穿透冷雾,像把生锈的刀,狠狠剜着陈默的后背。他在错综复杂的铁柜间穿梭,皮鞋踩在结霜的地面直打滑,好几次险些摔倒。突然一个急转弯,他躲进编号 B1215 的集装箱,厚重的铁门关闭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和他剧烈的心跳声混在一起,震得耳膜生疼。

集装箱里冷得像冰窖,陈默抱紧双臂,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战。适应黑暗后,他发现角落里堆着印有 “盛华集团” LOGO 的纸箱,像极了医院里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却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打开纸箱,未拆封的钛合金螺钉闪着冷光,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和瑞金医院采购的完全不同,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买到的山寨玩具,看着光鲜,内里全是烂棉花。

头顶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陈默抬头,看见通风口的铁网被撬开,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探了进来。他抄起纸箱里的螺钉用力掷去,一声闷哼后,外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他趁机打开集装箱门,却迎面撞上一根钢管,剧痛从额头炸开,眼前顿时金星乱冒,像过年时炸响的烟花,却带着血腥的味道。

恍惚间,他听见周明修冰冷的声音:“把他和供体关在一起,等船到了,连人带货沉进黄浦江。” 有人粗鲁地架起他的胳膊,拖拽着往冷藏车走去。经过年轻人身边时,陈默瞥见对方睫毛颤动,眼角还挂着泪珠,突然想起自己生病时,母亲守在床边偷偷抹泪的模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口袋里的门禁卡塞进年轻人掌心,那是登上私人飞机的关键,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冰冷的铁门关闭,陈默蜷缩在车厢角落,活体肝脏灌注设备的嗡鸣声像催命的音符。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恐惧,却在看到门禁卡时瞳孔猛地收缩。“别怕,” 陈默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得像破了洞的风箱,“我父亲也是被他们害死的,咱们一定能出去。”

冷藏车启动的颠簸中,陈默开始观察车厢结构。电子密码锁显示屏下方的 USB 接口,和他在松江药厂发现的 U 盘接口一模一样,像黑暗里突然出现的一扇窗。他摸出藏在鞋垫下的 U 盘插入接口,屏幕蓝光闪烁,密码锁发出 “滴” 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像极了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带来生的希望。

“你怎么...” 年轻人惊讶地看着他。陈默扯断绳索,把身上的外套盖在对方身上,那温度仿佛能驱散所有寒意:“我父亲常说,做人要像钉在墙上的钉子,站直了,别弯。” 车门打开的瞬间,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却比不上四周黑衣人包围的寒意。

“想跑?” 周明修从阴影中走出,手里把玩着铂金手术刀,刀刃映出陈默愤怒的脸,“二十年前,你父亲也是这么固执。他以为揭露了康源的秘密,就能拯救患者,结果呢?” 陈默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真相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像破晓的鸡鸣,刺破了这漫长的黑夜。

警车的红蓝灯光穿透迷雾,照亮了冷藏车上 “盛华集团” 的标志,也照亮了那些沾满鲜血的活体器官运输箱。混战中,陈默被推倒在地,手触到车厢角落的金属杆时,仿佛握住了父亲的手。他奋力挥出,黑衣人闷哼着倒下,而他趁机拉起年轻人,朝着希望的方向狂奔。身后传来周明修的尖叫和冷藏车警报器刺耳的长鸣,像一曲黑暗的挽歌。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外高桥保税区,陈默扶着浑身颤抖的年轻人站在警戒线外。医护人员从冷藏车里抬出更多昏迷的流浪汉,他们胸口相同的手术切口,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陈默摸出口袋里的摄像机,这里面记录的不仅是走私现场,更是无数个破碎家庭的血泪。

江水拍打着岸边,陈默望着远处的货轮,父亲的工牌在晨光中闪着微光。他突然明白,这场与黑暗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那些藏在冷藏集装箱里的罪恶,那些被标价的生命,就像埋在地里的野草,只要有一丝阳光,就该被连根拔起。而他,会攥紧父亲留下的 “火把”,继续走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为了所有相信光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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