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褪色的真相

梅雨季的上海,天空像被戳了无数个窟窿,雨丝没完没了地往下淌,把弄堂里的青石板泡得发亮。陈默蹲在父亲留下的旧书桌前,指尖抚过抽屉边缘的铜锁,那铜绿斑驳的锁面,就像父亲眼角的皱纹,藏着数不清的故事。小时候他总爱拿曲别针偷偷捅锁眼,没少被父亲逮个正着,那时父亲总会刮着他的鼻头笑骂:“小崽子,这里头装着能让太阳都失色的秘密,等你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再瞧。”

“咔嗒” 一声,锁芯转动的瞬间,陈默的呼吸都停滞了。霉味裹挟着旧纸张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父亲,正伏案在这张桌子前,眉头紧锁地书写着什么。最底层压着的牛皮纸信封,火漆印早已龟裂成蛛网状,轻轻抽出里面的文件,“2003 年康源药业第三分厂药品检验报告” 几个字映入眼帘,陈默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个小锤子在不停地敲打。

泛黄的纸页边缘卷着毛边,如同被岁月啃食过的痕迹。目光扫过 “氟尿嘧啶注射液” 的检测数据,他的手不受控地发起颤来,报告结论栏里,原本 “不合格” 的字样被红笔粗暴地划掉,改成了 “符合标准”,那歪歪扭扭的 “周明修” 签名,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纸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上周在外高桥保税区的冷藏集装箱里,周明修把玩铂金手术刀的模样,此刻与报告上的字迹重叠,刺得他眼眶发烫。

摘下眼镜擦拭时,陈默的指腹沾上了些褐色痕迹,凑近台灯仔细一看,竟是干涸的血迹!在报告背面的空白处,半枚模糊的指纹若隐若现,纹路的深浅变化,与父亲掌心那道深刻的生命线如出一辙。“爸,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陈默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呢喃,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的声音,仿佛变成了儿时深夜里,父亲伏案工作时键盘的敲击声。

翻开父亲的日记本,2003 年 11 月 14 日那页的字迹潦草得如同被狂风席卷过的野草,“他们改了质检报告!用工业酒精替代药用乙醇... 明修怎么会变成这样?” 字里行间的震惊与痛心,隔着二十年的时光,依然清晰可辨。而第二天,便是父亲 “跳楼自杀” 的日子。

手机屏幕亮起,警方档案里的遗书泛着冷光,“我对不起患者,唯有一死谢罪...” 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与父亲平日龙飞凤舞的笔迹大相径庭。陈默盯着屏幕,心里泛起阵阵疑惑:一个天天与笔杆打交道,写了几十年报告的人,写遗书时怎么会不留下半点指纹?这事儿,透着股说不出的蹊跷!

在抽屉最深处的暗格里,陈默摸出个老式录音笔,外壳早已被磨得掉了漆,边角处还留着他儿时啃咬的牙印。好不容易翻出适配的充电器插上,指示灯亮起的那一刻,仿佛点亮了二十年前的真相。沙沙的电流声中,父亲沙哑疲惫的声音传来:“11 月 13 日,我拍到了周明修篡改报告的全过程,可证据... 咳... 他们不会让它存在...” 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声,还有重物倒地的闷响,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陈默的心口。

雨越下越大,陈默蜷在父亲常坐的藤椅里,膝盖紧紧抵着胸口,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模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个夏夜,父亲都会抱着他坐在院子里,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制药就跟摘星星似的,容不得半点沙子,一颗坏了的药,就能毁了一大家子的盼头。” 那时的他不懂,为什么父亲总在深夜对着显微镜偷偷抹眼泪,现在才明白,那些泪水里,藏着对生命的敬畏,更藏着被信任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护士长发来的消息:“当年法医鉴定时,有人刻意阻拦提取你父亲的指纹。” 陈默盯着屏幕,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原来,从二十年前开始,真相就被人用层层黑布包裹起来,而他,不过是循着父亲留下的零星线索,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迷路小孩。

他再次拿起那份检验报告,放在紫外线灯下,纸张边缘浮现出细小的 “031114”,正是父亲出事前一天的日期。数字旁边,还有铅笔轻轻划过的痕迹,仔细辨认,竟是 “Mayflower”。陈默只觉脑袋 “嗡” 地一声,松江药厂的 U 盘、华山医院的手术排期表... 这些零碎的线索,像被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拼成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图案。

雨停时分,陈默抱着报告来到市档案馆。泛黄的卷宗里,2003 年康源药业的事故记录写得明明白白:“因管理疏忽导致药品质量问题,质检科长陈建国畏罪自杀。” 然而,在事故现场照片的角落里,周明修站在警戒线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无名指上的蝶形纹身刺得他眼睛生疼,那笑容,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剜着他的心。

“先生,闭馆时间到了。” 管理员的提醒将陈默拉回现实。走出档案馆,暮色中的城市华灯初上,橱窗里的霓虹倒映在积水里,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医院手术室里冰冷的无影灯。路过药店时,橱窗里陈列的氟尿嘧啶注射液包装盒,与报告上的图案重合,扎得他心里直发疼,仿佛那些不合格的药品,正从包装盒里伸出魔爪,向他扑来。

回到家,陈默小心翼翼地将报告扫描存档,每一道折痕、每一处涂改,都被他仔仔细细地录入电脑。看着电脑里父亲穿着白大褂的照片,他轻声说:“爸,这次,我一定把真相挖出来,还你一个清白。” 照片里父亲背后的标语 “质量就是医药人的生命”,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显得那么沉重,又那么讽刺。

深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陌生号码,接通后,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你以为找到报告就够了?陈默,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没等他反应,电话便挂断了。陈默握着手机坐在黑暗里,心跳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再次翻开父亲的日记本,在扉页的夹层里,发现一张泛黄的婴儿照片。照片背面的字迹已经褪色:“1995 年 6 月 7 日,我的孩子。” 照片边缘,半个蝶形图案若隐若现,和周明修的纹身一模一样。陈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小时候去药厂,那个总戴着墨镜远远看着他的阿姨,父亲坠楼前欲言又止的模样... 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里拼成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画面。

难道... 周明修与自己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陈默只觉浑身发冷。他想起父亲生前对自己的呵护与疼爱,那些温暖的瞬间此刻却变得无比沉重。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晨光慢慢爬上窗台,陈默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双眼通红却眼神坚定的自己。他把 2003 年的检验报告、录音笔、婴儿照片小心收好,这些不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父亲用生命为他留下的拼图。

下楼时,对门的张阿姨叫住了他:“小默,这盆茉莉花你拿回去吧,你爸生前总念叨,说等花开了要给你泡茶。” 陈默接过花盆,淡雅的花香钻进鼻尖,突然想起父亲常说:“茉莉花虽小,香气却能飘老远。” 或许真相就像这朵花,哪怕被黑暗埋得再深,总有破土绽放、香满人间的那一天。而他,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要将这层层迷雾拨开,还原一个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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