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裂土之争

夏天格外闷热。柳三郎站在北河渡口,望着对岸周胜的旌旗,耳边是程勇粗重的喘息声:"徐霆的旧部都在等您一句话。"

柳三郎握紧腰间佩剑,剑身缠着的红绸早已褪色——那是许氏亲手所缝。自周凯遇刺后,他与周胜的矛盾日渐激化,此刻,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

"传我令。"柳三郎转身,目光扫过身后数百名夏县子弟,"告诉他们,周胜要将我们充作奴隶!"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怒吼声。柳三郎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起二十年前在夏县城头站岗的日子,想起许氏父亲将女儿交到他手中时的眼神。

三日后,当周胜派来的使者抵达营地时,柳三郎正与彭辉对饮。使者宣读诏书的声音被酒香淹没,彭辉突然一拍桌子:"我看柳兄就..."

"放肆!"柳三郎猛然起身,一拳砸在彭辉脸上。鲜血溅在酒桌上,彭辉捂着脸倒在地上。柳三郎转向使者,神色冷峻:"先主在世时,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先主去世,天下事当皆听大王的!"

使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当晚,柳三郎带着三州降兵连夜渡过北河。他站在船头,望着对岸的火光,忽然想起在彭城初见周凯时,那匹被他驯服的烈马。

"柳兄,周胜亲率大军来了!"杨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柳三郎拔出佩剑,剑身映出他冷峻的面容:"列阵!"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柳三郎骑着黑马冲入敌阵,剑锋所指,鲜血飞溅。混战中,他瞥见周胜的帅旗,心中一凛,策马直冲过去。就在此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柳三郎侧身避开,却听见身后传来惨叫——是程勇。

"程兄!"柳三郎勒住马缰,却见程勇捂着胸口,仍挥舞着大刀向敌军冲去。那一刻,柳三郎忽然想起在夏县破庙初见程勇时,那个削木剑的糙汉子说过的话:"跟着你,总比在县丞府当狗强。"

最终,周胜兵败自杀。柳三郎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看着士兵们将周胜的尸体抬走。夜风裹着血腥气拂过他的脸庞,他摸了摸怀中许氏的家书,信纸早已被汗水浸湿。

"柳丞相,代帝召见。"身后传来亲卫的声音。柳三郎抬头望向天际,残月如钩。他知道,这不过是开始,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秋霜比往年更早地覆上彭城宫墙,柳擎踏入太极殿时,靴底碾碎满地银白,发出细碎的脆响。丹陛之上,代帝周昱头戴十二旒冕,金线绣就的龙纹袍服裹着他单薄的身躯,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寂寥。三十六盏铜鹤烛台燃着的龙涎香氤氲升腾,将君臣二人的面容笼在一片朦胧之中。

"右丞相劳苦功高。"周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尾音拖着令人脊背发凉的颤意,"听闻江北百姓皆称丞相为'再生父母'?"冕旒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在柳擎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柳擎撩起广袖,以标准的稽首礼拜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臣唯遵陛下旨意,保境安民。"他余光瞥见阶下御史大夫手中的笏板微微发颤——那是周昱的心腹,三日前刚上谏"权臣势大,宜削其权"的折子。殿外忽然传来宫人打翻茶盏的脆响,在死寂的空气里炸开,惊得柳擎身后的李望倒抽冷气。这已是本月第三次代帝的试探,自周胜死后,表面君臣和睦的假面正被猜忌与防备一寸寸撕裂。

退朝后,柳擎并未返回丞相府,而是转道去了城郊的云栖寺。山风卷着银杏叶扑簌簌落在肩头,他屏退随从,独自踏入供奉着药师佛的偏殿。佛像前,身着素衣的许氏正在虔诚焚香,发间银簪垂落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她面容愈发苍白。自夏县结缡,她已陪伴柳擎走过二十载春秋,却在这权力漩涡中逐渐褪去了少女时的灵动。

"幽州的事,你已知晓?"许氏转身时,袖中滑落一卷素绢,柳擎眼疾手快接住,展开竟是一幅未完成的《秋山行旅图》,远处山巅隐约可见半座城池轮廓。

柳擎将画小心收好:"工坊日夜锻造兵器,连妇孺都被征去搬运生铁。"他望着佛前摇曳的烛火,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代帝与幽州刺史暗中勾结,以修皇陵之名征集民夫,实则在打造攻城器械。

许氏突然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悲戚:"当年在夏县,你说要'澄清天下',如今这天下,倒像是被搅得更浑了。"她伸手抚过柳擎眉间的皱纹,"三郎,若有一日..."

"不会有那一日。"柳擎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茧子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等平定陆远,我便辞官归隐。"话虽如此,他自己都觉得这话空洞无力——权力如同附骨之疽,一旦沾染,哪有轻易割舍的道理?

当夜,柳擎在丞相府密室召见心腹。青砖墙上挂着大幅北朝舆图,密密麻麻标注着粮仓、兵寨与关隘。杨旭踹开房门,将一捆密报重重摔在檀木桌上,牛皮绳断裂的声音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幽州那边,连老弱病残都被编进民夫营!"烛光摇曳中,程勇握紧腰间刀柄,脸上的伤疤随肌肉颤动,像条狰狞的蜈蚣:"不如直接..."

"不可。"柳擎抬手止住他,指尖划过地图上幽州的标记,指甲在"居庸关"三字上停顿片刻,"代帝虽为傀儡,却仍是正统。贸然行事,必遭天下人唾弃。"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夏县,那个因"伪冒士籍"被人戳脊梁骨的少年。如今权倾朝野,反而更需在意名声。

张文突然从阴影中走出,展开一卷泛黄的竹简:"昔年王莽篡汉,虽有雄才大略,终因名不正言不顺而败。丞相若想成事,需师出有名。"他的目光扫过舆图上的武国边境,"武国近年屡屡犯境,代帝若以'攘外'之名征兵..."

"好计!"柳擎击掌赞叹,眼中闪过精光,"只是陆远那边..."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卫神色慌张地捧进一封密函。信笺上墨迹未干,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刀:"听闻代帝欲伐武国,兄何不借刀杀人?"落款处的"陆远"二字力透纸背,带着熟悉的狂傲笔迹。

三日后,柳擎以"勤王护驾"为名,点齐二十万大军向武阳进发。临行前,他将柳长阳唤至书房。十五岁的少年身着崭新的玄甲,腰间配着柳擎亲自赠予的螭纹剑,眉眼间已有几分他年轻时的英气:"父亲放心,江北有儿坐镇。"柳擎凝视着儿子,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夏县街头追逐蝴蝶的孩童,如今竟已能独当一面。

大军行至雁山脚下,斥候传来急报:陆远亲率河中军突袭幽州!柳擎捏碎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地图上,晕开一片深色水痕。他终于明白陆远的算计——既借代帝牵制他的兵力,又能顺势掌控幽州。更毒辣的是,陆远此举将代帝推向绝境,若幽州失守,代帝不仅颜面尽失,更将彻底沦为他手中傀儡。

"传令!全军改道雁山!"柳擎翻身上马,寒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当他望见陆远的黑底狼旗在山脊上猎猎作响时,对方早已布好锥形阵型。战鼓如雷,箭雨破空而来的瞬间,柳擎想起陆远信中的最后一句话:"乱世棋局,岂容他人执子?"

混战中,柳擎的战马被流矢射中。他翻滚落地,手中长剑划出一道血弧。朦胧间,他看见程勇挥舞大刀杀开一条血路,却被三名敌将围住。"程兄!"柳擎挣扎着起身,喉间腥甜翻涌。就在此时,一支冷箭穿透程勇的咽喉,老将至死仍保持着挥刀的姿势,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的血花染红了满地衰草。

败军退回江北时,柳擎望着残破的军旗,耳边回响着陆远的话。代帝已被陆远控制,北周一分为二的局面彻底形成。他抚摸着腰间许氏所赠的玉佩,忽然想起新婚之夜,妻子倚在他肩头说的话:"三郎,无论何时,莫失本心。"

寒风呼啸而过,柳擎握紧拳头。这盘棋局,他输了第一步,但绝不会输到最后。他转身对柳长阳下令:"立刻加固城防,从野人山调三万精锐。"少年应声而去,身后披风猎猎作响,恍若当年那个在夏县街头纵马的青年。而柳擎望着天边残阳,心中已有了新的盘算——既然陆远想借代帝之手布局,那他便要在这棋局中,走出一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棋。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