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二十四年霜降,中原崔氏的族老议事厅内,十二盏青铜灯台将九曲屏风上的《河图》照得泛着冷光。七十一岁的族长崔宏业转动着手中的和田玉扳指,听着下方各房支脉的争论,目光落在屏风后阴影里的年轻人身上——那是他派往柳擎阵营的庶子崔明远,此刻正用朱砂在竹简上记录着什么。
"柳擎连弑二帝,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实则与乱臣贼子何异?"三房长老崔振邦拍案而起,腰间玉珏撞在桌沿发出脆响,"我崔氏若押注此人,恐遭天下人唾弃!"
"三房此言差矣。"大房长老崔明道抚着雪白长须,"陆远虽据有河中,却与武国暗通款曲。去年他向我族借贷的十万石粮食,至今仍拖欠三成——这般信誉,如何成大事?"他目光扫过屏风后,"明远贤侄在江北三月,可曾见过柳擎克扣军粮?"
崔明远从阴影中走出,衣摆带起一阵檀香:"回大房伯父,柳公治下,北河三州赋税比陆远治下低三成,且严禁士兵滋扰百姓。上月野人山之战,他甚至将自己的私粮分给伤兵。"
议事厅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崔宏业的扳指突然卡住,眼中闪过精光:"如此说来,柳擎确有王者之风?"
"父亲,不可!"崔振邦的嫡子崔明灏突然闯入,衣袍上还沾着夜露,"刚刚收到密信,陆远已与江南谢氏联姻,谢氏愿以三艘楼船的丝绸为聘,换我族开放黄河漕运!"
屏风后的崔明远心中一紧。他知道,谢氏掌控着长江流域的漕运,若与陆远结盟,河中军的粮草供应将再无后顾之忧。而崔氏的黄河漕运,正是连接南北的关键命脉。
崔宏业的目光在两个孙子身上逡巡,忽然笑了:"既然两家各有优劣,我崔氏为何要做单选题?"他抬手击掌,屏风后走出两名素衣女子——正是他精心培养的双生女儿,"明远,你带长女崔婉赴江北,与柳长阳议亲;明灏,你携次女崔柔往河中,面见陆远。"
与此同时,赵郡吴氏的祠堂里,家主吴承嗣正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焚香。密室中,来自江南的商队首领掀开马车暗格,露出一箱箱金饼:"我家主人说了,只要吴公肯在柳擎的粮草中掺沙,这些黄金便都是您的。"
吴承嗣看着闪烁的金光,想起三个月前白氏因支持柳擎而获得的免税特权。他拈起一枚金饼,咬下时却发现内里是铅胎:"回去告诉陆远,这点小把戏,还骗不了我吴家人。"他转身打开暗柜,取出与柳擎签订的盟约,上面"北河自治"四字用朱砂描得通红,"乱世之中,信誉才是黄金。"
千里之外的河中城,陆远正在校场视察谢氏送来的楼船。船头雕刻的玄武图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谋士陈渊凑近低语:"主公,崔氏派来联姻的次女崔柔,实则是个探子。"
陆远却大笑出声:"无妨。崔氏想两头下注,我便将计就计。"他抚摸着楼船上的青铜炮口,"告诉江南谢氏,就说我愿以淮河三郡为聘,换他们的水师北上。"他忽然看向北方,眼中闪过狠厉,"柳三郎,你以为拉拢了北河豪族,便稳操胜券?这天下的棋盘,从来不是只有黑白两色。"
深秋的江北城,柳擎正在丞相府接见崔氏使团。崔婉的步摇在烛火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却掩不住她眼中的机警:"柳公子少年英雄,小女..."
"崔姑娘不必多言。"柳长阳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使团中刻意低调的崔明灏,"我柳家与崔氏联姻,需得先立字据——崔氏开放黄河漕运,不得向河中军出售一粒粮食。"
崔明远心中一惊,这条件分明是针对陆远。他正要开口周旋,却见柳擎从后堂走出,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地契:"这是北河三州五万亩良田的地契,就当是长阳的聘礼。"他目光落在崔宏业的名讳上,"崔氏若同意,明日便可送往中原。"
这场无声的博弈在各世家间蔓延。当第一片雪花落在彭城城头时,柳擎收到密报:卢氏将五百名死士伪装成商队,分两路前往江北与河中;荥阳郑氏则在武国边境囤积兵器,意图待双方两败俱伤时坐收渔利。
"父亲,这些世族比战场上的敌军更难对付。"柳长阳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世家标记,握紧了腰间的螭纹剑。
柳擎却望向窗外的寒梅,想起许氏生前最爱的那株海棠:"乱世之中,世族如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他忽然转身,目光如炬,"但风,终将由我们来定方向。"
三日后,柳擎在北河三州同时发布《均田令》,将世家隐匿的荒地分给百姓;又在黄河沿岸设立官办漕运,绕过崔氏的私人码头。此举激起世族强烈反弹,崔振邦甚至联合七家大族,在朝堂上弹劾柳擎"动摇国本"。
面对汹涌的弹劾潮,柳擎却带着柳长阳亲自拜访白氏家主白崇仁。密室中,白崇仁展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各世家的私兵据点:"柳公,若要根治世族之患,唯有..."他做了个抹颈的手势。
柳擎凝视着地图上的红点,想起张文临终前的话:"世族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可除。"他忽然提笔,在地图上画下一道斜线——从野人山到黄河,将北朝分为东西两部,"先稳住北河,再图中原。至于那些世族..."他嘴角勾起冷笑,"就让他们在柳某与陆远的夹缝中,好好权衡利弊吧。"
当世家们发现柳擎与陆远的对峙已成僵局时,终于开始露出真正的面目。崔宏业在族老会议上撕碎与陆远的盟约,将崔婉的婚期提前三月;吴承嗣则亲率吴家军,为柳军护送粮草穿过太行山;就连最顽固的卢氏,也悄悄派人与柳长阳接触,愿以铁矿换取免罪金。
而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最致命的棋子,却藏在柳擎最信任的阵营里。当白崇仁的独子白景行带着三万北河子弟开赴前线时,柳擎没有想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袖口竟绣着武国的凤凰纹——那是白氏与武国皇室联姻的信物,也是二十年前就埋下的暗桩。
雪夜,柳擎站在城楼上,看着白家军的旌旗消失在风雪中。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许氏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世家的权谋如一张大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而他,必须成为那个破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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