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二十五年正月，离石要塞的暴风雪连续刮了三日，将城墙外的拒马桩埋进齐腰深的积雪。柳擎站在烽火台上，看着武国太子宇文承的二十万大军如黑色浪潮般压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甲胄轻响——白景行披着染霜的披风，手中捧着白氏祖传的青铜虎符。
"柳公，野人山的暗桩已拔除。"少年将军的嗓音比往日低沉，额角的朱砂痣在苍白脸色下格外刺眼，"我白氏愿将三万私兵并入柳军，但求..."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但求能保我母亲的武国血脉不被清算。"
柳擎接过虎符，指尖触到冰冷的铭文——那是白氏与北周皇室百年前的盟约。他望着白景行眼中的哀求，忽然想起许氏临终前的微笑："准了。但白氏子弟必须编入前锋营，由长阳亲自统领。"
暴风雪最烈时，崔氏的密使冒雪进入武国大营。崔柔跪在宇文承的帐中，将绣着北河布防图的蜀锦呈上："太子殿下，这是柳擎在离石的虚实。"她抬头时，眉间的花钿恰好遮住眼角的胎记——那是崔氏双生女的辨识标记。
宇文承展开蜀锦，目光落在标注"空营"的西城楼。他忽然冷笑，指尖划过某处墨迹较淡的山谷："崔姑娘可知，我派去的细作，今早传回了不同的消息？"帐外突然闯入的斥候证实了他的怀疑——离石西城楼的炊烟从未断过，所谓"空营"不过是柳擎的疑兵之计。
与此同时，河中的谢氏水寨里，陆远正与谢氏家主谢玄对饮。楼船的雕花窗棂外，二十艘蒙冲战船正在加装投石机，船头的玄武图腾被涂成柳军的玄色。"柳擎惯用火攻，我便用投石机破他的火油阵。"陆远把玩着谢氏送来的辟水珠，"待拿下离石，河中与北河的漕运，就由你我共分。"
谢玄抚着三缕长髯，目光落在舱外的黄河水："陆公可知，崔氏今早加急送来密信？"他抽出藏在袖中的竹简，"柳擎已与武国太子达成密约，宇文承答应退兵，条件是..."
陆远的酒杯重重磕在桌沿："条件是让武国质子入驻北河三州？"他忽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刺骨寒意，"好个柳三郎，竟用我教他的连横之术来对付我！"
离石城下的决战在黎明前打响。柳擎看着宇文承的中军大旗转向南方，知道武国太子已收到他送去的密信——信中详述了武国皇帝与太子的权力之争，附带着崔氏伪造的"皇帝调兵手谕"。当武国军队开始后撤时，陆远的河中军却从东侧峡谷杀出，投石机的巨石砸在城墙上，溅起的冰碴混着血水飞溅。
"父亲，陆远果然来了！"柳长阳的银枪挑落敌军的登城梯，目光扫过敌阵中谢氏的玄武旗，"他们用崔氏的情报绕开了我们的雷石阵！"
柳擎望着东侧峡谷的地形，忽然想起张文生前绘制的《离石九隘图》。他抽出令旗，指向峡谷深处的鹰嘴崖："告诉白景行，带五千白家军去那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当年张文在那里埋了三万方冻土，只等今日。"
当白景行的军队抵达鹰嘴崖时，暴风雪突然转向。他望着崖顶堆积的冰雪，想起幼年随父亲巡视野人山时见过的"雪崩阵"。"击鼓！"他的令旗挥下，五千面牛皮鼓同时敲响，声浪震动山体，巨大的雪块如银河倒泻般砸向峡谷。
陆远的中军帐突然剧烈晃动，他掀帘望去，只见遮天蔽日的雪浪席卷而来。谢氏的楼船在雪尘中如同蝼蚁，投石机的木架被积雪压垮，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他握紧佩剑的手突然松开，任由积雪落在肩头——他知道，这一仗，他输给了柳擎对地形的稔熟，更输给了世族摇摆不定的人心。
雪停时，离石城头升起柳家的玄色大旗。柳擎看着被俘的谢氏将领，忽然发现他们的甲胄内侧绣着崔氏的卷云纹——原来崔宏业在向双方提供情报时，早就在甲胄上留下了辨识标记，以便战后向胜者表功。
"柳公，崔氏愿将黄河漕运的三成收益上缴。"崔明远不知何时出现在帐中，手中捧着重新签署的盟约，"我父亲说，双生棋局，终须有一子定胜负。"
柳擎接过盟约，目光落在"崔氏子弟不得为他国效力"的条款上。他忽然想起崔婉今早送来的香囊，里面除了避寒的药材，还有半片写着"陆远密约谢氏袭彭城"的丝帛。世族的权谋如同这暴风雪后的离石峡谷，表面的积雪下，藏着数不清的暗桩与陷阱。
当夜，柳擎独自登上烽火台。月光照着雪地上的尸骸，远处传来白景行训练白家军的口令声。他摸出许氏留下的玉佩，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崔婉，她的披风上沾着未化的雪，眼中映着烽火台的火光。
"柳公可是在想，为何崔氏突然倒向你？"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因为我妹妹今早传来消息，陆远已答应战后将崔氏祖籍地并入河中。"她转身望向南方，"但他不知道，我们崔氏的祖籍地，早在百年前就迁到了北河。"
柳擎望着崔婉的背影，忽然明白世族的押注从来不是非此即彼。他们就像离石的积雪，看似洁白无瑕，实则每一片雪花都藏着折射阳光的棱角。当第一声鸡鸣响起时，他知道，真正的挑战不是击败陆远，而是让这些世族相信，跟着他柳擎，比在两面下注中更有利可图。
三日后，彭城传来急报：陆远联合江南五姓，拥立宇文泰之子宇文觉为"武周大将军"，正式与柳擎分庭抗礼。柳擎看着手中的檄文，忽然笑了——这正是他等待的时机。他转向柳长阳："去告诉崔宏业，该让崔氏的商船队出发了。"
"父亲是说，那批藏在货箱里的..."柳长阳的话被柳擎的目光打断。老帅望向北方，野人山的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不是春雷，而是世族们重新洗牌的战鼓。在这场寒河两岸的博弈中，每一个棋子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而柳擎，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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