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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8年1月,伏见
在通往京都的伏见街道两侧,栽种着成排的柳树。这里是大规模的旅馆街,街边一家旅馆的店主正在像往常一样把大门向上推开。他刚刚给大门换了新的滑轮组,只要轻轻一推就行。这时他听到了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那是混杂着沉重的脚步声、马的嘶鸣和滚过路面的车轮的声音。
街道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身穿会津藩军服的士兵他们的手里拿着老式的火绳枪,腰上插着双刀,一边走一边警惕地看着两边。他们的后边是骑兵部队,每个人后背上的旗袋里插着印有葵纹的小旗。
真正的大旗紧跟其后,旗上用黑色的大字写着讨萨的字样,在迎面的北风中猎猎飘动。它的后边紧跟着炮队和大队人马,几个传令的骑兵纵马飞驰而过。
漆原骑着白色虾夷马,走在队伍当中。他戴着头巾,身穿红色铠甲,外套无袖灰色亚麻外卦。他在十天前接到离开京都前往大坂的命令,刚刚从这里离开,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这支部队包括德川幕府直属陆军、传习队、见回组、新选组和会津藩、桑名藩的藩兵。因为所属不同,所以军旗各异、军服混杂。他们携带的武器里既有古老的火绳枪,也有刻有膛线的米尼枪、还有后膛装填的最新式的法国制夏塞波步枪,而另外一些军士只持有刀剑、长矛和弓箭。
这支规模庞大的队伍绵延数里,如同红色、灰色和蓝色的潮水漫过伏见街道。他们以武力请愿这种方式向京都进军的方式,想要从萨长军手里夺回对朝廷的控制。
大军走到伏见奉行所附近的时候,前方的道路被由畳席和沙袋临时搭起的掩体堵住了。
掩体后边隐约可见一支长州藩的藩兵。他们身穿双排扣蓝色洋装,戴着整齐的韭山笠,手持斯宾塞步枪,架着新式的克虏伯六磅炮,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装备精良、士气旺盛。
幕府军的部队停了下来,一个戴着折乌帽子的军官,手持讨萨声明书,快步走上前去交涉。他得到的回复是长州军需要向朝廷请示。
漆原下了马,站在越来越急躁的人群之间。在小御所会议之后,倒幕派已经控制了朝廷,他们要求德川庆喜辞官纳地,实际上德川连大名的身份也不被承认了。尽管德川庆喜已经提出了大政奉还,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对权力完全放弃,允许现在这样向京都的行进不正是他的心理的体现吗?他不想继续做征夷大将军,但是仍然想要做一个普通的大名。他先前表示恭顺,也是时局中无奈的选择。
时间在不停地流逝,那个军官再度前往长州阵地交涉,但是迟迟没有回来,一双双眼睛注视着那里。
山坡上的梅花鹿用前蹄拨着地面,不时地低下头来吃着枯草。一阵枪炮声突然从鸟羽街道的方向传来。梅花鹿抬起头来,看向那个方向,另外一路幕府军正在那里向京都行进。
幕府军的队伍立即骚动了起来,站在漆原身后穿着护腿的几个士兵,赶紧把四磅炮架了起来,将炮弹填入炮口。而在长州藩的阵地上升起了一片白烟,一排步枪子弹打了过来,好像划过空气的光幕。同时,远处的树林和土包后边伸出许多乌黑的枪口,一直在那里埋伏着的倒幕军部队,也开始向幕府军的队伍射击。
长州藩的大炮经过持续的发射和校准,打得越来越准,地上的泥土高高地溅起,子弹打在盔甲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幕府军新招募来的毫无战场经验的佣兵在枪弹和血腥面前瑟瑟发抖。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从他们的面前飞跑了回去,辎重马车紧跟在后边,车轮在地面的凹凸不平处飞了起来。
设在伏见奉行所当中的幕府军弹药库被炮弹击中,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长州藩兵本来还对幕府军在规模上的气势感到担忧,此时士气大振,纷纷从掩体后冲了出来。
幕府军开始向淀城方向且战且退,在千两松驻扎下来。这个地方处于湿地的环境,因为水质甘美,周边聚集着大量的酒窖。现在这些酒窖当中的酒樽被装满土,堆在一起,成为了幕府军临时的防御阵地。
苍苍芦苇晃动着灰暗的影子。漆原在暮色中环顾四周,心中却感到茫然,他曾经为在德川幕府军中的晋升感到欣喜,现在这种升迁却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两百年如白驹过隙,这将是萨摩藩和长州藩在关原之战以来对德川家的复仇之战吗?
第二天,幕府军的法式传习队在相邻的鸟羽街道方向发动了有限的反击,但没有改变整体战局的颓势。
第三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长州藩的骑兵在前,萨摩藩的炮兵在后,他们在伏见街道向幕府军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幕府军的酒樽阵地被逐渐炸毁,部队开始陷入混乱。
必须想办法突袭他们的炮兵阵地。漆原骑上虾夷马,带上十几个部下,驰入阵地右侧茂密的芦苇丛中。他踩在马镫上站起来,观察着周围的情况。隔着前方一片开阔的空地,不远处伫立着一栋仓库,虽然已在炮击中损坏,但依旧可以作为攻守兼备的临时据点。
他当机立断,趁着炮火的间隙,催马向前。在他们出现在开阔地时,从前方仓库的后边冲出来一队长州藩的骑兵,其中一个头戴黑色阵笠的骑兵军官向他径直冲了过来,他手持一把刀幅宽大的长刀,刀面在半空中闪着寒光。
马蹄翻飞,长州人晃动着的金色马标转眼已到了漆原的面前,马标上的图案如同额头下的三只眼睛,那个马头猛地撞在虾夷马的腹部,让它打了一个趔趄。长州军官乘势在马蹬上半屈着腿,向漆原挥刀砍来,而另外一个长州军士也从侧面冲过来,用长矛刺向他。
紧张让漆原变得更加敏感,在致命的夹击中,他一边挥动手中的灿剑将长州军官的长刀拨开,一边闪身用左手抓住长矛杆。长州军士用力想要抽回长矛,没有抽动,却被漆原顺势拖下战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个长州军官握着被挡回的长刀,在马上迅速调整姿态。他与漆原擦肩而过,拨转马头,再次挥刀进逼。这次他却亲眼见证了灿剑的传奇——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人在无法掌握自己命运之时才会露出来的惊恐表情,一边漫无方向地挥舞着长刀保护自己,一边纵马逃入了前方的芦苇丛,逃离这个似乎是魔幻世界来的武士。
漆原的目的不在这里,他没有恋战,而是继续向前冲到仓库的墙边,几个部下也跟了上来。他们向前绕过墙角,眼前出现了一个开阔的院子,左侧的红砖院墙已被炮火轰塌,散乱的瓦砾中隐约可见造型精致的盆栽。
漆原的嘴角抖动了一下,失神地看着前方。在那里,院子的门口,耀眼的阳光下,竖立着一面锦之御旗,在风中猎猎抖动。
他知道在史书中记载过这样的一面旗帜,它在征讨镰仓幕府时被使用过,它定义着哪一方是官军。他意识到此时的萨长军已经成为官军,而相应地,德川幕府已经被认定为朝敌,成为了朝廷和众藩眼中的贼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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