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依稀可辨
不是镜像，
是它在自然中的另一个侧面。
——《新瑞爱星的奇迹》
1
在漆原离开之后，梅本从讲武所的宿舍楼搬到了神田。她找了一个干净而狭小的房子，几个行李袋孤独地放在墙角。愉悦的日子短暂而遥远，代之以担心与思念的一个个不眠之夜。她没有再去法国公馆一次。不仅是那里的展览，她几乎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除了关注于报纸上报道的榎本舰队的行踪。
同样的分手与等待，现在却给了她与在大坂时不一样的感觉。她与漆原之间不再只是暗生情愫的关系，而是在一起朝夕相处的伴侣。他们拥有了对未来共同的向往，拥有了共同的生活经历，点点滴滴、一颦一笑都真真切切。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会猜想漆原现在在做什么，却总是自然地与他在东京时的作息时间相重合。我越来越不了解现在的他了。
她的思念和失落被四壁包裹，不为人知，混入了周围的街坊，在银杏树叶无声的飘落中，混入了被无边无际的屋顶覆盖着的这座城市。
以开阳丸为旗舰的榎本舰队在离开品川之后，开赴仙台港，以期随时支援奥羽越列藩同盟对抗官军的战斗。须臾的僵持很快就被打破，随着会津藩、庄内藩、仙台藩的相继投降，奥羽越列藩同盟趋于瓦解。榎本舰队最终不得不离开仙台，在萧瑟的秋风中继续北行。
他们在宫古湾补充燃料和食物后，于1868年10月在虾夷登陆，随即攻占箱馆，那里已是白雪皑皑。12月，虾夷共和国在箱馆成立，政厅设在五棱郭，一座建成不久的西式堡垒，与官军对峙于津轻海峡。
梅本从报纸上得知了这条消息，似乎看到了希望，至少她可以尝试写信给漆原了——寄到五棱郭的信件即使不能被他本人直接收到，大概也会有人转交给他。
她立即这样做了，尤其重要的是，在信里写上了自己现在的住址。
第一封信寄走之后，她开始盼望着漆原的回信。在估算的收到回信的时间里，她每天都会去看几次门口的铁皮邮箱。
期待在每一个温馨的夜晚伴她入眠，在每一个寂静的早晨伴她醒来。窗外是同样的风景，她一直没有收到漆原的回信。
也许是邮路上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兵荒马乱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只要坚持，终有一天他会收到的。她开始每隔几天就写一封信寄往五棱郭，渐渐地成为她的一种习惯。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她几乎不再抱有收到回信的希望了。也许漆原现在不在虾夷那里。她这样想着，无助地用手支住额头。
东京下了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窗外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雪中纷乱的脚印，而人们可以从外边看见一个孤独的女人坐在房间里。
梅本关上了通往院子里的拉门。她坐在叠席上的小桌前，把计划中的生活开支写在一张纸上。她不得不面对越发窘迫的财务状况，而且不知道要等多久。上次与漆原在大阪分手后，他们过了半年才重新相逢。她参照这个时间进行了试算，发现如果果真如此的话，她不仅需要节省开支，而且必须外出工作。
她听说新宿一家教会办的慈善医院常年招聘护士，于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拿着简历走出了家门。这家医院的大院里修建了山水庭园，看上去环境不错。
“现在所有的招聘名额都已经满了，”坐在桌子后边的医院人事负责人对她说，随手翻了一下她精心制作的简历，“有大批战争中被临时雇佣的护士退下来，需要我们安排。”她的简历又被随手推到了一边，“而且是官军一方的。”
几天之后，她又去了下一家医院，在城西郊外的武藏野，占地广阔，还可以提供免费的宿舍。
“你住在东京只是为了等一个人？”那家医院的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的夹鼻眼镜，脸上带着明察秋毫的表情，“然后呢？我们不会培养一个刚学成就要离开的护士。”他向旁边的另外一个人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在接下来的大大小小的医院里，梅本得到的回答只是，“救护所里几天的护理也能算经验吗？”“你是说你在幕府军里待过？”
“我知道了。”她失望地对他们说。
她孤单地走在夜色下的街头，与冷风为伴，看着家家户户的窗户里亮起了温暖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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