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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2年,中津
漆原浩二在中津悬剑流道场已颇有名气,俨然是一颗剑术新星。这引起了更大范围内竞争者们的注意。
中津苇原流道场是其中之一。为了声望,更为了争夺生源,他们与悬剑流道场之间一直在明里暗里较着劲。苇原流的久坂场主听说了灿剑和漆原浩二的事情,主动提出来要和他进行一场正式的比赛,他之所以此时放下身段,做出如此提议,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这不是一件小事,关系到两家道场在中津此消彼长的地位。
悬剑流道场接受了挑战,道场之人对胜负未知而结果重大的较量忧心忡忡,而对于漆原本人来说,对这场较量除了怀有同样的担心之外,更多的还有期待,他想要通过这场在中津范围内令人瞩目的比赛,得到更多的承认,获得更高的段位。
比赛之前,坊间普遍认为久坂场主会获胜,最直接的理由是:最近几年还没有人赢过他——无论是中津本地的剑客,还是路过这里的脱藩武士。
而漆原的亲戚们,在比赛之前已经在到处说他一定会赢了。这让漆原徒增了压力。我有我的绝招,久坂场主也会有他的,他既然主动挑战,自然研究过我的剑法。况且作为这种程度的高手,他也许会有办法化解灿剑的功夫。
比赛如期而至,将在中津悬剑流的道场进行,裁判由町奉行直接指定。道场里所有从外边看得见的拉门都换上了新的和纸,屋顶的横梁上垂下来两个长长的白纸条,上面分别写着两家道场和对战者的名字。
比赛场地设在练习场的中央部分,呈正方形,周围搭起了一圈临时的阶梯形看台,此时已座无虚席。
漆原和久坂都穿上了加厚的护具,头盔、面罩、手套、护甲,把写有名字的白布条系在后背上。由于天气炎热,没等比赛开始,二人已是汗流浃背。
他们走到比赛场地的中央,面对面地站在各自的白线后边,相隔大约一丈远。
按照规矩,双方在比赛之前应相互施礼,以示尊重。漆原的年纪小,他首先向久坂施了一礼,但是得到的回应却只是一声宣示开战的吼声。不是应该由礼开始,以礼结束吗?
随着裁判的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久坂探出右腿,上前一步,剑指漆原。漆原挺剑迎战。看台上变得鸦雀无声。
久坂并不深入攻击,他用剑连续拨打灿剑的剑尖,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接着回撤,再探进,周而复始,以此控制着距离和节奏,让漆原难以判断出击的时机。两个人的身影在场地中间左右移动,若即若离。
正在漆原犹豫之际,久坂突然变招,他在又一次的探进之后没有回撤,左腿暗暗向后发力蹬地。
漆原突然感到了与刚才不同的压力,这种压力从灿剑传递到他的手上,又波及全身,而且在持续增强,增强到如果漆原没有及时踉踉跄跄地抽剑后撤就会被压倒在地的程度。他看着对方面罩后隐约可见的逼人目光,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威势,如同巨浪压顶,令人窒息。
这正是中津苇原流的绝招之一,力量并非来自久坂的臂力,而是来自他左脚下的大地,他把自己变成了一部转移力量的杠杆,仿佛在剑尖顿生千钧之力。
“有效!”裁判喊道,“久坂的点数加一。”他在旁边小黑板上久坂的名字下边,用粉笔画上了一道短线。
看台上响起了一片喝彩,是苇原流道场前来助威的人们,他们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手臂和道场的旗子。
对战双方回到各自白线的后边,比赛重新开始。久坂仍以右腿探进起招。漆原不知道接下来的久坂是会有节奏地渐近,还是会再次发动势大力沉的下压。
正在他惶惑之际,却看见久坂蹲下身,开始原地盘旋,继而脚尖点地,身体就势腾空而起,同时左臂向后伸出,仿佛一只飞鸟的翅膀,而右手举剑向漆原刺来。他在刚才这个过程当中,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旋转的陀螺,凝聚时间的力量,让攻击势不可挡。他曾经把这一招写入苇原流道场的教材当中。虽然如此,其中的细节、悟性和对天时地利的把握并非常人所能完全领悟。
看台上再次响起一片惊呼,漆原本能地连续倒退,以避其锋芒。
“有效!久坂的点数加一。”裁判大声喊道,又在黑板上久坂的名字下方划出第二条清晰的白线。
按照评分规则,这样打下去的话,漆原非输不可。双方的这种态势让漆原的亲戚们坐不住了。他们坐在观战席的最前排,脸上显露出失望和焦虑的表情。
不能如此被动。
在第三个回合开始不久,漆原把灿剑一晃,接着开始一味地后退,好像用一根无形的绳子牵引着久坂跟进过来。
久坂不想落入陷阱,更不想放过机会,将计就计是他的本领。他突然加速向前,跃身而起,一道寒光向漆原大腿的方向袭来。这是真正的进攻信号,如果漆原在这个方向迎击,久坂的剑锋将随时变换方向,而决定方向的主动权属于发起攻击的一方。
漆原没有拨开久坂进击的剑尖,更没有迎击反刺,他仍然按照原有的节奏后退,保持着剑身平行于地面。
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在场的观众都看到了。苇原流道场场主的姿态变得摇摆不定,直到他的肩头被灿剑的剑面轻轻地拍了一下。
裁判当即宣布漆原浩二以一本取胜。
在刚才比赛的最后,久坂根本无法判断漆原的灿剑的位置。久坂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单纯的中津悬剑流,而且是漆原的灿剑。
此时苇原流道场的来宾们垂头丧气,而漆原的亲戚、悬剑流道场的场主和门生们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欢呼着,使劲地拍着拍红了的手掌。
经此一战,漆原成了横跨中津最著名的两个道场的第一高手。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相关的传闻也在街坊之间传开。
“漆原浩二可不是一般人,他得到的是真传。”
“最近的晴天如此之多,是不是与灿剑的出现有关?”
“据说平家的后代重现江湖,难道我们眼前的这一位……”
漆原浩二对此置之一笑,不过他认为自己的确是不俗的,能够凭借能力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他甚至有时会觉得自己肩负着一种神圣的使命,他需要完成这个使命,而这个使命不应该只局限于中津藩。
这个使命到底以怎样的具体形式存在,他还不甚了了。在他的人生经验当中,以下的几种见解成为了他考虑的因素:町人见了武士,需要避让;上级士族的俸禄可以是下级武士的几十倍;即使作为中津藩的藩主,也必须遵从幕府将军让他派兵随同征伐长州藩的指令。
这让漆原浩二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要到最有权势的幕府里寻求前途。不过,他在去江户、还是去京都之间犹豫了。
“你想好了吗?”他父亲问他。
“是的。我还从来没有如此坚信过一件事,黑船来航之后,幕府提出公武一体,各藩名士云集京都,那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是我希望——你们不会因此感到失落。”
“我会的。不仅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而且按照我的经验,脱藩之举往往伴随着失去保护和受人轻视。”
“我考虑过这些负面的结果。”漆原说,“它们对我的影响,还没有超过我因为从未出过远门而引起的不安与不舍。再见了,爸爸,您再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知道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相信我,我的追求和坚韧是因为继承了您的血脉。”
“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他父亲说,“你把虾夷马带走吧,它也许会对你的前程助一臂之力。”
那是一匹通体纯白的虾夷马,是漆原家最贵重的财产之一。漆原浩二还记得父亲初次给虾夷马上鞍的时候,它倔强不安的样子。有它作伴,应该可以减轻一些乡愁吧。希望它也是这样看我的,不要总是回头看着它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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