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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9年3月,津轻海峡
到外边的空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漆原竭力让自己摆脱那些怀旧的念头。他站起身,走到舱门口,沿着狭窄的阶梯往上走,脚下发出铁板吱吱扭扭的声响。阳光从上方照下来,伴随着海的气息,一个穿着蓝色水兵服的舰员正在光影的摇动中快步走下来,与他擦肩而过。
清冷的海风拂过面颊,辽阔的海面让漆原的心情舒畅了一些。幕府残军退往虾夷之后,围攻箱馆,袭击松前藩,战事不断。其间的一天,我看见两只棕色的狐狸从水塘边走过,白天鹅和野鸭浮在水面上,相安无事。而在远处,一群虾夷马奔腾在白色的雪原,蹄下翻腾起一片白雾。它们是无拘无束的野马,是虾夷马本来的样子。
“您是漆原先生吗?”他的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
他循声转过头来,发现是刚才上来时在楼梯上遇到的舰员。
“我是。”
“我刚才下去就是为了找您的。”那个舰员对他笑着说,“皮埃尔参谋请您在方便的时间到他的舱室去一下。”
*
皮埃尔没有遵从拿破仑三世让法国传习使节团全体人员回国的命令,而选择了随幕府军一同北上虾夷。他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信函寄回巴黎,以解释他留在日本的意图和此举对于法兰西帝国的必要性。不过,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并非完全没有纠结过,法国需要他。俾斯麦任首相的普鲁士王国在三年前击败奥地利之后,进一步扩大了德意志关税同盟。皮埃尔认为力量的失衡将置法国于危险之中,这与他的皇帝的想法一致。
舱门推开了,发出门轴缺乏润滑的声响,皮埃尔转过头来,看见漆原正从门口走进来。
自从漆原在讲武所的那次救场之后,他对漆原有了更多的了解,在内心产生了他认为可以称之为友谊的情感,他曾经怀疑过这种情感是否真的存在。
皮埃尔请漆原在椅子上坐下来,又到旁边的台子上给他倒了一杯黑咖啡。
“这几天,我仔细地考虑了你所说的对灿剑的理解。”他对漆原说,“我需要现在把我的结论告诉你。”
“谢谢。”
“我知道它对你所具有的意义,尤其在现在这样的时候。”
“是的。”漆原说,一个愿意与他心意交流的皮埃尔,让他倍感亲切。
皮埃尔接着说,“在对手的眼里,灿剑如同同时在许多面镜子中映出的虚影。尽管如此,这些虚影仍然反映了对世界的感知,可以看作是若干等价的特征值,因此在数学上应该是有解的。”
“这是你的结论?”
“是的,尽管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等价的表象。我尝试了对非自由质点系动力学方程求转化的初积分,并以这种方式计算灿剑的轨迹。”
漆原想了想说,“这可能超过了主观数学演绎的范围。虚影之间的空白处并非连续和均匀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失去了对灿剑本质思考的数学基础。公理的设定是逻辑推理的前提。”
“但不是真相产生的前提。”漆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我不否认因果关系的存在,但是我们只能感受到同质的相互作用,这种相互作用确定了光速和万有引力常量。而灿剑虽然仍然符合所有可能性之间的最小作用量原理,却包括了上述协变参照系之外的自然。因此对于他人看来,轨迹是飘忽不定的,但是不包括我自己。”
“因人而异的特殊性?”
“普遍的特殊性。如同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如此说来,自牛顿以来确立的那些力学原则,在陶器、蒸汽机、电报和浮世绘上体现出无尽的变化,也应该在某一个表象上具有与灿剑同样的特殊性?”
“我想是的,只不过被掩盖在了宏观的表象之下。”
“只有理性的解释,才能让人信服。”
漆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相信自然赋予的力量。我几乎已经有了自己本能的解释,并因此改变了对人生的看法——或者说,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我的人生本身。我曾经对一个旧日认识的人表达过我的这些看法——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认为有意义,”皮埃尔说,“把身边发生的不可思议当作开端去理解自然有意义,对探索自然以求自我理解也有意义。我曾经把你当作一个单纯的剑客,现在我知道,没有一个真正无敌的剑客是单纯的。”
皮埃尔打开窗户,让清新的海风吹了进来,变得昏暗的天色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最近几天,我总是会想起往事。”漆原说。
“我也是。”
“每个人都有过特殊的相遇,这就是缘分吧。”
在漆原的心中,梅本信子的脸庞仿佛被圆月照亮。直到最近,他都没有认真地想过再也见不到她的可能性,仿佛在命运中的某一天,他们会自然地重逢。
回天丸舰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铃声。“左舷32度,0.5海里处,发现可疑船只!”桅杆上的瞭望哨兵大喊着。
此时的津轻海峡,到处都是伪装成渔船的官军和虾夷军的侦察船。
桅杆上升起了橙色的信号旗,几个舰员们正在分头沿着网绳向上爬,舰上的炮口转向南偏西的方向。
漆原和皮埃尔赶忙走出船舱。一艘满帆的渔船清晰可见,在那艘船的甲板上,几个戴着斗笠的渔民打扮的人,正手持望远镜,望着这艘悬挂着外国国旗的战舰开过,旁边的一只黑色猎犬不停地吠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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