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年,腊月廿三,小年,清晨,松花江畔的积雪能埋到人膝盖。我从老支书家借了杆土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神庙赶。昨夜公社大院的广播喇叭炸了锅,说知青点又出人命了。
庙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倒吊着具男尸。赤条条的背脊上爬满暗红符号,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我凑近细看,那些歪歪扭扭的纹路竟似《阴符百解》里记载的"封魂箓"。
"闲人退避!"身后传来刹车声。穿藏蓝警服的男人踏着积雪大步流星,腰间*****随着步伐晃动。我认得他,他正是县局新调来的刑侦队长罗景璋,听说留过洋,专攻犯罪心理学。
他身后跟着个穿红棉袄的姑娘,眉眼与他七分相似。那姑娘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半声惊呼。我顺着她视线望去——尸体脚踝系着的红绳末端,竟拴着半截烧焦的黄符纸。
"莫青牛?"罗景璋翻着现场记录本,"莫家那个会跳大神的?"他刻意提高的嗓音在庙堂里回荡,屋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散。我瞥见他的美女徒弟司徒月正踮着脚往警戒线里张望,警服第三颗纽扣绷得岌岌可危。
此时此刻,我的死党,蹲在供桌底下的赵骏突然间冒出一句:"青牛哥!这香炉灰是温的!"
我伸手探去,指尖碰到硬物。抽出来是半块银壳怀表,表盖上烙着五角星,里头夹着张泛黄的集体照。十七个知青对着镜头笑,背景正是这座山神庙。
“这位谁啊?吓我一跳!”罗景璋看向灰头土脸的赵骏问道。
“这是我徒弟赵骏。”我坏坏地笑着,同时看向赵骏。
罗景璋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他夺过怀表时的表情像吞了活苍蝇一样。我知道他认得照片里戴眼镜的姑娘——十年前失踪的女知青,如今就躺在县局停尸房第三格抽屉里,后颈有同样的封魂箓。
暮色四合时起了白毛风。我盯着供桌上七盏长明灯,看烛火被穿堂风吹得东倒西歪。赵骏正蹲在门槛上啃冻梨,突然指着西边天际:"青牛哥,你看那云彩!"
血红的晚霞里飘着团黑雾,形状恰似倒吊的人影。我想起老辈人说的"吊客星",主大凶。祠堂方向传来急促的铜锣声,夹杂着我莫家的三叔叔沙哑的吆喝:"起煞了!快请祖宗牌位!"
司徒月举着现场勘查箱踉跄后退,绣着金线牡丹的棉鞋陷在雪窝里。她望着树杈上倒吊的尸体,喉头泛起酸水——那具男尸浑身赤裸,皮肤冻得青紫,最诡异的是整张人皮竟被完整剥下,像件衣服似的叠放在脚边。
罗景璋弯腰查看雪地上的足迹,军大衣领口的狼毛沾满霜花。突然他身形一滞,戴着手套的指尖拂开尸体额头碎冰,露出个暗红色符号:三道波浪纹中间竖着个眼睛。
"又是这个记号。"他转头看向正在做记录的罗锦簪,"第三起了。"
我正蹲坐在五步外的雪地里搓手,棉袄里《麻衣相术》硌着肋骨。方才瞥见尸体那瞬,后颈突然针扎似的疼——这是爷爷说的"见阴相",但凡横死之人,眉间必聚黑气。可眼前这具尸体,印堂竟泛着诡异的青白。
"小同志,劳驾搭把手。"司徒月抱着照相机喊了我好几声,只见她胸前的警号牌在月光下晃眼。我这边刚要起身,忽见尸体左脚踝内侧有道月牙形胎记,形状竟与自家祠堂供桌上那枚青铜钥匙分毫不差。
罗锦簪用镊子夹起人皮,解剖刀忽然叮当坠地。人皮内里密密麻麻写满朱砂小篆,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最醒目的是心口位置,画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眉眼与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照有八分相似。
"莫家小子,"罗景璋眼神犀利地看向我,突然开口道:"听说你爷会看事儿?"他掏出手帕擦镜片,结着冰碴的睫毛下目光如刀,"这符咒样式,眼熟么?"
寒风卷着雪粒子钻进领口,我感觉怀里的古书突然发烫。爷爷临终前的话在耳畔炸响:"青牛啊,记住咱家祖训——活人姓莫,死人姓白。哪天要是见着带月牙印的……"
白桦林深处传来乌鸦嘶叫,树影摇晃着在雪地上拼出个"白"字。寒风吹过,我猛地回头,看见二十步外的坟圈子泛起幽蓝磷火,七座墓碑上的"莫"字正在月光下慢慢褪色。
罗景璋的配枪顶开祠堂门栓时,我正跪在供桌前擦拭青铜钥匙。香炉里三炷黄香突然齐根而断,香灰在青砖地上拼出"申时三刻"的字样——这是爷爷头七那日出现过的异象。
"莫家所有男丁,立刻到村支部。"罗景璋的皮靴碾过香灰字迹,军大衣挟带的寒气惊得长明灯骤暗,"白桦林里刨出七口棺材,棺盖上全刻着你们莫氏族徽。"
蹲在门框上啃冻梨的赵骏忽然指着罗队长腰间惊呼:"罗叔,您皮带扣沾血了!"众人低头看去,牛皮腰带金属扣内侧凝结着冰晶状血渍,在烛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正是殡葬行当里传说的"棺露"。
七具黑棺呈北斗状排列,棺头全部指向莫家祖宅。司徒月举着相机倒退拍摄,忽然撞进个雪窝子。她扒开积雪刚要骂人,却见冻土里嵌着半块青石碑,阴刻的"白"字被冰凌割裂成狰狞的伤口。
"死者是莫庆丰,四年前报过失踪。"罗锦簪掀开第三口棺材,皱起的口罩都冻僵了,"但根据耻骨联合面判断……"解剖钳突然打滑,她瞳孔骤缩——尸体胸腔里塞满黄表纸剪的小人,每个纸人心口都点着朱砂痣。
停尸房的铁皮炉子烧得通红,司徒月捧着搪瓷缸暖手,看着我用铜钱在尸体百会穴摆出七星阵。当最后一枚康熙通宝归位,尸身突然剧烈抽搐,暗紫色舌头缓缓吐出块冰坨。
"是阴契!"赵骏举着煤油灯凑近,冰坨里封着张地契残片,立契人落款赫然是"白青牛"。莫青牛后颈的胎记突然火烧般疼痛,他想起爷爷咽气前攥着他的手说:"等阴契现世,就该去老磨坊底下……"
司徒月执意跟着去取证据。推开老磨坊斑驳木门时,房梁上垂落的麻绳还在打转,三十年前上吊的莫家姑奶奶据说就悬在这。当她踮脚去够梁柱缝隙的铁盒时,后颈突然扫过一缕带着尸臭的呼吸。
"月姐别回头!"赵骏的桃木剑擦着她耳畔飞过,钉住个纸扎的童女。那纸人穿着八十年代罕见的的确良碎花裙,惨白脸颊用口红画着酒窝——正是罗锦簪今天戴的同款发卡样式。
司徒月跪在雪地里调整比例尺,哈气在相机取景框上结出冰花。照相机骤亮时,她注意到尸体脚踝处的积雪有规则压痕——是双线绗缝的棉鞋印,与供销社去年处理的瑕疵胶底棉鞋纹路一致。
"死亡时间约在36小时前。"罗锦簪用镊子翻开尸体眼睑,"角膜出现轻度浑浊,但低温延缓了腐败进程。"她突然俯身贴近死者右手,医用头灯照亮指缝里几缕靛蓝色纤维,"这是......"
"的确良布料。"罗景璋掏出放大镜,"县纺织厂三车间特供的劳保服染料。"他突然转头看向正在做笔录的文书:"查查最近三个月各屯的确良衣物发放记录。"
没什么事的我就蹲在警戒线外搓着手,棉手套上结着冰壳。方才罗队长翻动尸体时,他看见后颈处有道三寸长的切割伤——切口平滑如镜,正是《麻衣相术》里记载的"断魂刃"手法。这种特殊凶器要用浸过公鸡血的剃刀,在子时阴气最盛时锻造。
"小同志,过来搭把手抬三脚架。"司徒月挥手时,胸前的海鸥牌相机被撞得叮当响。
我刚迈进现场,忽然嗅到股淡淡的艾草味。他顺着气味蹲下,发现尸体左手指尖凝着琥珀色结晶——这是赶尸人常用的镇魂香灰遇冷形成的松脂状分泌物。
罗景璋突然用镊子挑起人皮内衬:"锦簪,看这个。"灯光下,朱砂篆文间夹杂着细密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老刑警掏出怀里的现场照片比对:"前两起案件的人皮上,针孔分别是南斗六星和二十八宿奎木狼。"
"凶手在构建星象图。"罗锦簪在本子上快速勾勒,"这些天文符号指向特定日期......"钢笔突然顿住,她抬头看向父亲:"三起案件的发案时间,换算成农历正好是朔月、弦月和望月。
藏在我怀里的古书突然发烫,我想起爷爷说过"三星照尸,七窍不闭"。正要开口,赵骏忽然从白桦林钻出来,举着个石膏拓模喊:"罗叔!东南方向三百米发现新鲜车辙,是凤凰牌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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