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键盘的蓝光在指尖跳成细碎的星河，Aliya刚把最后一组对接数据拖进归档文件夹，驾驶舱顶的环形灯突然切换成警示橙。COSMOS的声线像浸了液态氮：【停泊姿态偏差0.7度，右舷磁耦合器温度异常。】她对着空气比了个鬼脸，指尖在悬浮面板上甩出三道银色光痕——那是给AI的专属嘲讽手势。飞船与星际枢纽咬合的轻微震颤从座椅传来，像老式机械表的齿轮在掌心跳动，提醒她又一次踩在例行检查的时间节点上。
解开安全锁扣时，舱内循环风恰好掀起她耳后碎发。这件穿了三年的白色舱内服袖口磨出毛边，左胸位置还留着14岁时打翻荧光染剂的淡紫色斑痕——那时她刚跟着父亲学会调试休眠舱参数。零重力环境里的鱼跃动作早已形成肌肉记忆，可当她穿过舱门时，发梢还是蹭到了门框上歪扭的「海星号」金属铭牌，那是首任船长用激光焊枪歪歪扭扭刻上去的，边缘至今还留着灼痕。
生活区的气压闸门发出「嘶——」的泄气声，熟悉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是磁约束烤箱残留的香槟甜腻、休眠舱恒温系统故障导致的金属冷腥，还有藏在角落的风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四具圆柱形休眠舱像巨型试管般环伺舷窗，Aliya飘过一号舱时指尖划过舱门内侧，那些随年份生长的刻痕在LED冷光下显影，最新一道停在3009年春分——那时她刚满17岁，父亲失联后的第三个生日。舱体表面的冷凝水顺着她的指腹滑落，在零重力中聚成晶莹的球体，映出对面厨房区食物合成机正在吐出颜色可疑的「太空拉面」。
“又调成薄荷模式了？”她对着空气嘟囔，顺势用脚尖勾住悬浮餐桌的边缘。合成机的营养配比模块在三年前就开始抽风，某次产出薄荷味牛排后，她在操作面板贴了张歪歪扭扭的便利贴：「COSMOS！再乱码就把你连去报废星！」AI显然对这种威胁免疫，此刻正用机械音播报：【厨房区湿度超标12%，建议检查烤箱密封胶条。】烤箱门内侧的香槟渍在紫外线灯下发着微光，那是2992年跨年派对留下的，当时她还没出生，前辈们用漏液的香槟在舱壁画了幅歪扭的简笔画大合照。
休闲区的悬浮沙发像只趴窝的金属水母，磁力衰减导致它比标准高度矮了15厘米，每次坐下都会陷进软塌塌的坐垫里。Aliya飘过走廊时指尖划过历代船员的留言墙，最早那条「第一次跃迁成功！原来星星真的会眨眼」已经褪成浅灰色，却依然能看出当年书写者激动到颤抖的笔锋。风信子油画歪斜地挂在舱壁，青蓝色的颜料在辐射下扭曲成诡异的漩涡，却让她想起14岁那年父亲在地球老家的书房，用调色刀刮出花瓣纹理的模样——那时他总说：“风信子是会传递思念的花。”
实验区的虹膜锁发出蜂鸣时，Aliya特意整理了下高马尾——那是父亲临走前教她的编发方式，三股辫尾还系着从地球带来的天蓝色缎带。舱门滑开的瞬间，离心机的警示贴「再转就散架啦！」突然闯入视线，那是去年她用马克笔写的，歪扭的感叹号旁还画了个吐舌头的笑脸。培养台上的暗物质云团样本凝结着新的菌丝，像灰白的蛛网在培养皿边缘蔓延，却比不上角落那株风信子的存在感——12片花瓣中的裂痕是三个月前撞上微陨石时飞船剧烈震动留下的，花盆底部的刻字「3006年生日礼物」被她用纳米涂层反复加固，那是父亲失联前最后一次通讯时寄来的，随花附上的全息信里，他穿着褪色的泰瑞公司制服，身后是科郎-2C星系的暗红星云。
“又长高了？”她对着培养仓架上的工作照牌轻笑，泛黄的照片里17岁的自己正对着镜头比耶，边缘的涂鸦是上周补画的小飞船。LED灯板上的失效红光区像缺牙的笑容，左三列的「申请更换」标注旁，她新画了个叉腰的卡通AI——那是模仿COSMOS播报故障时的机械表情。营养液管道的墨绿色藻类在水流中舒展，每隔两小时的「咕嘟」声像老式座钟的报时，唯有风信子的根系在透明培养皿里舒展如常，父亲曾说过这种地球植物的生命力像星际航行者，总能在裂缝里找到光。
生命维持舱段的铁门带着陈年铁锈味，空气净化器的滤网提示灯从她登船起就没停过闪烁，内部的霉味让她想起地球老家的旧阁楼——父亲总在雨季翻出泛黄的航海日志。水循环系统的水箱便签「喝不死人，但建议兑咖啡」是用荧光黄写的，在昏暗的舱内格外刺眼，那是前任机械师Kimi的幽默感，就像维修间工具架上那把刻着名字的激光焊接枪，枪柄凹槽里还留着经年累月的手汗痕迹。当她飘进曲率引擎室时，脚底突然传来的引力异常让她撞向天花板，墙面上的荧光箭头像老朋友般闪烁，每次都会让她想起初次被甩到舱顶时，父亲通过通讯器笑到咳嗽的声音：“记住了吗？引擎室的磁暴区会咬人。”
检查完最后一组磁场发生器，Aliya倚在维修间门口喘气，量子显微镜阵列的胶带补丁在远处被光照的若隐若现，像受伤的机械昆虫。风信子的香气不知何时漫进舱段，混着引擎室的金属味，竟意外地让人安心。当她飘过休闲区时，特意绕到油画前，指尖轻轻抚过画布上褪色的花茎——那是父亲教她画的第一幅植物，当时他说：“每朵花都是宇宙写给人类的情书。”如今画布上的青蓝色在幽暗中浮动，像父亲失联前最后那次拥抱，模糊却温暖。
返回驾驶室的路上，COSMOS突然切换成轻柔声线：【检测到驾驶员心率异常，建议补充营养。】Aliya对着天花板比了个中指。当她跌跌跌撞撞地进入驾驶座时，全息屏幕正显示着星际枢纽的璀璨夜景，无数光点像撒落的风信子花粉，在深空中明明灭灭。
“一切正常。”她对着通讯器嘟囔，声音却比平时轻了三分。安全带自动收紧时，发梢上的缎带拂过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那是父亲常用的镇定剂味道。休眠剂的余韵像温柔的潮水漫上来，恍惚间她又看见14岁那年的发射场，父亲的白大褂在火箭尾焰中猎猎作响，手里攥着那株刚发芽的风信子：“等爸爸从科郎-2C回来，咱们把它种在飞船的观测舱。”
舷窗外，某颗蓝色恒星突然明灭，像遥远的信号灯。Aliya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休闲区方向浮动的青蓝色光斑，像记忆里父亲没说完的半句话，永远停留在宇宙的褶皱里。而她知道，在这艘老化的「海星号」里，每个故障的设备、每道刻痕、每株倔强生长的风信子，都是时光写下的注脚，让冰冷的金属舱壁里，始终流淌着温热的、属于人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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