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雪，下得毫无征兆。
暮色四合时分，天空还只是飘着零星的雪花，待到戌时三刻，整个长安城已被一层厚厚的雪毯覆盖。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巡夜的武侯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刑部侍郎裴琰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一团薄雾。他刚从大理寺出来，一连三日的案件会审让他疲惫不堪。雪越下越大，他决定抄近路回家，拐进了崇仁坊旁的一条小巷。
巷子幽深，两侧高墙夹道，雪片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裴琰的靴子陷进雪里，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雪地里隐约露出一个人形轮廓。
裴琰的心猛地一沉。作为刑部官员，他对这种轮廓再熟悉不过。他快步上前，蹲下身拂去积雪，一张青白僵硬的脸露了出来——那是个中年男子，双目圆睁，嘴唇发紫，已经没了气息。更诡异的是，死者的衣衫被剥去大半，裸露的胸膛上布满了奇怪的红色纹路，像是用朱砂画就的符文。
"崔大人？"裴琰认出了死者，正是礼部员外郎崔明远。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开始仔细检查尸体。
尸体尚未完全僵硬，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除了胸前的符文，死者颈部有一道细长的勒痕，但并非致命伤。裴琰翻动尸体时，一枚青铜令牌从死者腰间滑落，他拾起一看，令牌上刻着一个"玄"字。
正当他思索间，一阵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裴琰下意识抬手遮挡，却见死者右手紧握成拳。他用力掰开僵硬的手指，一小撮灰白色粉末从中散落。
"这是..."裴琰沾了一点在指尖捻动，粉末细腻，带着淡淡的腥味，不似寻常之物。他小心地用帕子包好，又从死者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字："雪烬时"。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裴琰知道不能再耽搁。他起身准备去报官，却听见巷子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迅速隐入阴影，只见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巷尾闪过，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次日清晨，刑部衙门。
裴琰一夜未眠。崔明远的尸体已被运至殓房，但案件的特殊性让刑部尚书直接上报了皇帝。此刻，裴琰正在向几位大人汇报发现尸体的经过。
"崔大人胸前的符文，下官从未见过。"裴琰展开一张他临摹的符文图样，"像是道家符咒，但又掺杂了西域文字。"
大理寺少卿杜衡皱眉道："更奇怪的是那枚'玄'字令牌。据我所知，长安城内带'玄'字的组织只有玄都观，但那是一处道观，与崔大人有何干系？"
"还有那'雪烬时'三字，究竟是何意？"刑部侍郎李岩沉吟道，"崔大人负责祭天大典的筹备工作，此事若传出去..."
话音未落，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各位大人，圣上口谕，命裴大人即刻入宫觐见。"
紫宸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寒意。
皇帝李浚背对着殿门，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裴琰跪伏在地，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裴爱卿，崔明远一案，朕命你秘密查办。"
"臣遵旨。"裴琰额头触地。
皇帝转过身来，面色凝重："祭天大典在即，此案不可声张。崔明远负责大典仪轨，他的死，恐怕另有隐情。"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三日前，崔明远曾密奏，说发现了大典筹备中的异常。朕本打算今日召见他..."
裴琰心头一震："陛下是说，崔大人之死可能与祭天大典有关？"
"朕只是猜测。"皇帝目光深邃，"那'雪烬时'三字，让朕想起一个古老的预言——'雪烬之时，龙隐于渊'。你去查查，崔明远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尤其是与道家有关者。"
离开皇宫，裴琰径直前往崔明远的府邸。崔府已被官府封锁，管家和仆役都被集中问话。裴琰在崔明远的书房里发现了几本关于道教仪轨的典籍，其中一页被折起，上面记载着一种名为"雪魄丹"的丹药炼制方法。
"雪魄丹..."裴琰喃喃自语，忽然想起死者指甲缝中的粉末。他取出帕子对比，颜色质地竟有几分相似。
"大人，"一名差役进来禀报，"门外有位女子求见，说是能提供崔大人案的线索。"
裴琰挑眉："带她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款款而入。她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民女苏挽晴，见过大人。"女子盈盈下拜，声音如清泉击石。
裴琰不动声色："苏姑娘有何线索？"
苏挽晴直视裴琰："民女能看见死者最后的景象。"
裴琰一怔："此话怎讲？"
"崔大人死前，曾到过城南一处废弃的道观。"苏挽晴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那里有人在炼制丹药...崔大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裴琰心头警铃大作："你如何知晓这些？"
苏挽晴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大人若不信，可去城南玄真观一看。记住，要在申时之前到达，否则...雪就要化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裴琰急忙拦住："且慢！苏姑娘可否详细说明？"
苏挽晴回头，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流光闪过："大人，时间不多了。'雪烬时'将至，长安城将有大变。"她轻轻挣脱裴琰的手，"若想查明真相，明日午时，可到西市'忘忧阁'寻我。"
裴琰还想追问，苏挽晴却已飘然离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大人，要追吗？"差役问道。
裴琰摇头："先派人跟着她。备马，我要去玄真观。"
雪仍在下，裴琰策马向城南疾驰。玄真观是前朝所建，早已荒废多年，鲜有人至。当他赶到时，发现观门虚掩，门前的雪地上有新鲜的脚印。
裴琰拔出佩剑，悄然进入。观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药香。循着气味，他来到后院一间半塌的丹房，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丹房中央摆着一个青铜丹炉，炉下炭火尚温。四周墙壁上画满了与崔明远胸前相似的符文。最骇人的是，丹房角落堆着几个麻袋，其中一个敞开着，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粉末。
裴琰上前查看，确认那粉末与死者指甲中的相同。正当他准备取样时，背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他本能地侧身闪避，一支弩箭擦着脸颊飞过，深深钉入墙壁。
"谁！"裴琰厉喝，持剑冲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一个黑影从侧窗翻出，他追至窗前，那人已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裴琰没有贸然追击，而是返回丹房仔细搜查。在丹炉下方，他发现了几片烧焦的纸屑，拼凑后隐约可见"雪魄"二字。此外，墙角还散落着几枚与崔明远身上相同的"玄"字令牌。
天色渐暗，裴琰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取了些粉末和令牌作为证据，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丹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裴琰屏息凝神，握紧佩剑。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就在他准备冲出去的瞬间，一张纸条从门缝滑了进来。
待脚步声远去，裴琰才拾起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明日午时，忘忧阁。勿信宫中人所言。——苏"
裴琰眉头紧锁。这个神秘的苏挽晴，究竟知道些什么？她又为何警告他不要相信宫中之人？而"雪烬时"三字，到底预示着什么？
雪，依然下个不停。裴琰走出玄真观，望着暮色中银装素裹的长安城，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座繁华帝都的表象下，似乎正暗流涌动。
他翻身上马，决定先回刑部复命。无论如何，明日午时，他一定要会一会那位能"看见"死者最后景象的苏挽晴。
雪越下越大，长安城的轮廓在飞雪中渐渐模糊。裴琰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玄真观的丹房内，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开始诡异地蠕动，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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