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脚印如刀刻般清晰,脚尖朝内,步距却比常人大出一倍有余。裴谈蹲下身,指尖轻触那凹陷的雪痕,寒意顺着指腹窜上脊背。这不是常人能走出的步伐。
"鬼逆行..."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出东宫藏书阁中那本《南疆异闻录》。传说南疆有种秘术,能令人足尖倒转,踏雪无痕。当时太子李谈指着这页轻笑:"若是真的,倒适合用来吓唬那些总爱半夜窥探东宫的探子。"
羽箭破空声骤然响起。裴谈侧身闪避,箭簇擦过他的发带,钉入身后松树。树皮瞬间泛起诡异的青灰色,箭上有毒!他反手掷出腰间匕首,林中传来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拨开枯枝,一个黑衣人仰面倒在雪中。匕首正中咽喉,可那张脸——裴谈瞳孔骤缩。死者面皮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青紫色的肌肤,嘴角残留着黑色血沫。"死士。"他掰开对方紧握的左手,掌心赫然烙着扭曲的蛇形纹。
太极宫的印记。
雪又下了起来,很快将脚印与尸体一并掩盖。裴谈翻身上马时,怀中那包从丹房取来的灰白粉末突然变得滚烫。噬忆蛊...据说能蚕食死人记忆,却唯独对太子无效。他握紧缰绳,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巫蛊案发,他在东宫偏殿找到太子时,李谈正将一枚青铜钥匙塞入他手中。"若我遭遇不测,去永巷找赵嬷嬷。"太子唇边挂着黑血,眼中却清明如常,"记住,蛊虫不食清醒之人..."
马蹄声惊起林间寒鸦。裴谈抹去脸上雪水,忽然明白苏挽晴话中深意。噬忆蛊对太子无效,不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而是因为他死前根本未曾中蛊!
山路尽头出现一座破败道观,据暗探回报,这是赵氏平日采买药材必经之处。观内蛛网密结,供桌上却摆着新鲜贡品。裴谈掀开三清像前的蒲团,地面有被反复摩擦的痕迹。指尖叩击,传来空洞回响。
机关开启的瞬间,腐臭气息扑面而来。石阶延伸至黑暗深处,壁上零星嵌着发绿的萤石。最下一级台阶上,静静躺着一只褪色的香囊——东宫侍女们常绣的连理枝纹样。
地下室内,半人高的陶瓮整齐排列。裴谈用剑挑开最近一个的封口,黑水立即漫出,里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虫尸。瓮底沉着块玉牌,他捞起细看,竟是五年前失踪的淑妃贴身之物。
"原来如此。"裴谈突然笑出声,笑声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巫蛊案从来不是针对太子,而是借太子之手除掉淑妃一党。可太子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必须死...
头顶突然传来木板断裂声。裴谈吹灭火折子贴墙而立,听见至少三个人的脚步声在道观内徘徊。其中一人嗓音嘶哑:"主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蛊坛怎么办?"
"蠢货!当然是等子时..."
话音戛然而止。重物倒地声后,一个熟悉的女声轻轻唤道:"裴大人?"苏挽晴提着灯笼站在洞口,绯色裙裾上沾着新鲜血渍。她身后,三名黑衣人喉间皆插着细如牛毛的银针。
"赵嬷嬷的茅屋有密道通到这里。"她踢开脚边尸体,"这些是'影卫',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灯笼光晕下,她指尖银针泛着蓝光,"我猜您已经发现,噬忆蛊真正要吞噬的不是记忆..."
"是证据。"裴谈举起玉牌,"当年淑妃案发时搜出的蛊偶,用的就是这种南疆黑玉。"
苏挽晴忽然变色:"小心!"她猛地推开裴谈。一支弩箭穿透她肩膀,带出蓬血花。裴谈剑光如电,将偷袭者钉在墙上。那人竟不挣扎,反而咧嘴一笑:"晚了...祭坛已开..."
整座道观突然剧烈震颤。陶瓮接连爆裂,黑水中爬出无数红眼甲虫。苏挽晴撕下袖口布条扎紧伤口,从腰间取出个瓷瓶:"退后!"瓶中药粉洒出,虫群如遇烈火般蜷缩起来。
"走!"她拽住裴谈冲向密道。身后传来木板坍塌的轰响,有沙哑的诵咒声混在其中。裴谈回头瞥见一角明黄衣袂——那绝不是普通影卫能穿的服色。
密道出口竟在终南山另一侧的乱葬岗。月下荒冢间,苏挽晴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裴谈撕开她肩头衣物,箭伤周围已泛起蛛网状黑丝。
"箭上淬了蛊毒。"她喘息着摸出银针自封穴道,"听着,太极宫地下的蛊坛每甲子开启一次,下次就是三日后..."一口黑血突然涌出,"他们要复活的不是记忆...是..."
裴谈突然捂住她的嘴。坟茔间传来窸窣声,数十个脚尖朝内的脚印正无声无息地向他们蔓延。他抱起苏挽晴跃上最近的老槐树,下方雪地渐渐被密密麻麻的逆行脚印覆盖。
"鬼逆行不是轻功。"苏挽晴气若游丝,"是活人中了噬忆蛊的征兆..."她突然剧烈颤抖,"陛下...三年前就开始服用金丹了..."
树下的脚印突然齐刷刷转向北方——太极宫的方向。裴谈握紧剑柄,想起太子临终时诡异的微笑。原来那句"蛊虫不食清醒之人"还有下半句——"除非饲主亲自喂食"。
子时的钟声从长安城方向传来。怀中的苏挽晴开始发烫,肩头伤口钻出细小白虫。裴谈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她眉心,这是《南疆异闻录》记载的应急之法。虫群退散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仪仗的鸾铃声。
这个时辰能在城外鸣锣开道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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