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的月光被染成血红色时,陈青禾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李铁山的人用炸药包把粮仓入口炸成了一堆碎石,扬起的粉尘里还飘着焦糊的木屑味。
赵晓梅扶着隆起的肚子蹲在暗洞入口,王老三攥着半块砖的手在发抖,砖棱把掌心勒出了白印子——那是他刚才扑过来替陈青禾挡钢管时捡的。
"青禾哥,他们封了出口......"王老三的声音像被踩扁的麦穗,"咱们是不是......"
"闭嘴。"陈青禾扯下衣角按在额角的伤口上,血很快浸透粗布,在下巴上滴成小红点。
他盯着育苗区东倒西歪的麦苗,那些被气浪拍在地上的嫩茎正颤巍巍往上挺,像是在抽他脊梁骨。
爹临终前的咳嗽声突然撞进耳朵。
那年大旱,家里最后半袋米被村东头的壮汉抢走,爹攥着空米缸说:"种粮的人,腰杆得比麦穗还直。"后来爹没熬过冬天,妈抱着他跪在雪地里,用冻僵的手扒开结霜的土,想找两粒漏下的麦种。
陈青禾摸了摸怀里的小麦袋,种子硌得胸口生疼。
他弯腰把赵晓梅扶起来:"跟紧我,记不记得上个月我带你看的那间储盐室?"
"暗门在第三排粮袋后面......"赵晓梅抿着发白的嘴唇点头,她怀孕五个月,脚腕早肿成了发面馒头,但此刻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老王,把育苗区的遮光布扯下来。"陈青禾抄起靠墙的铁锨,"铺在通道口,他们拿***乱扫时能挡两下。"
王老三愣了两秒,突然咧嘴笑出一口白牙:"青禾哥,我就知道你早有准备!"他扯着遮光布跑过去时,鞋跟磕在碎砖上,却像踩在弹簧上似的蹦得飞快。
粮仓的结构在陈青禾脑子里转成一张网。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地下粮库,主仓连通着七个储粮室、三条通风管道和两处夹层——这些都是他搬进来第三个月就摸熟的。
李铁山以为封了入口就能瓮中捉鳖,却不知道瓮里还有暗门,瓮壁上全是窟窿。
"走。"陈青禾用铁锨挑起一撮麦麸撒在地上,又在第二排粮袋后踢倒半袋玉米——这是给掠夺者设的第一道路标。
他猫腰钻进储盐室的暗门时,听见外面传来踹门声,混着李铁山的骂:"都给老子搜!
找着粮食的,老子赏他半袋白面!"
暗门刚合上,就听见"噗"的一声闷响。
王老三从门缝里往外瞅,压低声音笑:"他们踩上你撒的麦麸了!
有个小子滑倒撞在粮袋上,***都甩飞了!"
陈青禾没说话,手指在墙上摸出第三块松动的砖。
这面墙后是条废弃的输粮管道,他上个月用从废墟里捡的钢筋加固过,此刻正有冷风从管道口灌进来,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
"听着。"他转身看向两个同伴,"李铁山带了八个人,两个拿***,三个扛炸药包,剩下的拿钢管。
他们没进过地下粮仓,对地形不熟。
咱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在这迷宫里转成无头苍蝇。"
赵晓梅摸了摸肚子:"需要我做什么?"
"你守着储盐室的药箱。"陈青禾指了指墙角的铁皮箱,"里面有你上次整理的退烧药和纱布,万一有人受伤......"
"还有我!"王老三拍着胸脯,"青禾哥你说,是要我去引他们?
我跑得快!"
陈青禾从怀里掏出小麦袋,郑重塞进赵晓梅手里:"这是最后的种子,比命金贵。"他又从裤兜摸出半块碎镜片——那是他在废墟里捡的,"老王,你拿这个去通风管道,每隔十分钟敲一下管壁。
声音会顺着管道传出去,他们会以为咱们在东边。"
王老三接过镜片时,指尖都在抖:"青禾哥,你......"
"我去布置第二道陷阱。"陈青禾抄起铁锨,"记住,听见三声铁锨敲墙就往输粮管道跑,我在夹层口等你们。"
暗门再次打开时,陈青禾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他猫着腰溜到育苗区,把剩下的麦麸堆在粮袋底下,又用铁丝在离地半米的位置拉了道绊索——这些铁丝是他修育苗棚时攒的,原本用来固定塑料布,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找着了!这边有动静!"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来时,陈青禾已经闪进了夹层。
他贴着墙根蹲下,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是"扑通"一声闷响——有人被绊索绊倒,撞翻了麦麸堆。
"他娘的什么东西?"
"眼睛!我眼睛!"
陈青禾摸黑掏出预先藏在夹层里的陶罐,那是他用黄泥烧的,里面装着从厕所掏的氨水。
他对准通风口的缝隙一扔,陶罐"啪"地碎了,刺鼻的气味瞬间漫开。
"咳咳咳!什么味儿?"
"有埋伏!快散开!"
混乱的骂声里,陈青禾摸到了夹层的活板门。
他轻轻一推,地板发出"吱呀"一声——这是他特意没上油的合页,此刻成了最好的信号。
"在上面!"
几道光束照向夹层,陈青禾却已经顺着通风管道爬到了另一头。
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了预先绑在管道口的破布——那是王老三昨天洗的脏衣服,浸过菜籽油,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整个粮仓红彤彤的。
"救火!粮食堆要烧了!"
"别管火!找那小子!"
李铁山的吼声混着踩碎麦壳的咔嚓声,陈青禾蹲在管道里,听着下面的动静,嘴角终于勾了勾。
他数到第十声枪响时,摸出藏在管道拐弯处的麻绳——这头系着夹层的活板门,那头绑着半袋玉米。
"队长!这边地板松了!"
"都给老子小心......"
李铁山的话被一声闷响截断。
陈青禾扯动麻绳的瞬间,活板门"轰"地砸下去,半袋玉米跟着落进夹层,把下面的人砸得鬼哭狼嚎。
等他顺着管道溜回主仓时,李铁山的人已经有三个挂了彩,剩下的缩在粮袋后面,***的枪口乱晃。
"青禾哥!"王老三从通风管道钻出来,脸上沾着蜘蛛网,"我按你说的敲了镜片,他们刚才往西边跑了!"
赵晓梅扶着墙跟过来,小麦袋还紧紧抱在怀里:"储盐室的药箱我藏好了,刚才听见动静......"
"现在轮到咱们反击了。"陈青禾抹了把脸上的血,从粮袋后面抽出一根钢管——这是之前被王老三打落的,"老王,去把育苗区的水管拧开。
赵姐,你把退烧药撒在东边粮袋上。"
"撒药?"赵晓梅愣了。
"他们抢粮食是为了换物资,退烧药比粮食金贵。"陈青禾眼里闪着光,"让他们以为东边有医疗物资,西边有粮食,看他们是抢粮还是抢药。"
王老三拧开水管时,水流"哗哗"冲进西边粮袋堆,很快漫成一片水洼。
赵晓梅把退烧药瓶摔碎在东边,白色药片混着药粉撒了一地。
陈青禾则搬来最后半袋小麦,故意敞着袋口放在主仓中央——麦香混着药味,像块香喷喷的诱饵。
"都给老子上!粮食在西边!"
"放屁!药在东边!"
李铁山的人果然乱了。
拿***的两个小子为了争药扭打在一起,扛炸药包的想冲去西边,却被水洼滑得摔了个四仰八叉。
陈青禾抄起钢管冲出去时,王老三举着半块砖从后面包抄,赵晓梅虽然行动不便,却捡起地上的药瓶砸向离她最近的掠夺者。
"咔嚓"一声,陈青禾的钢管砸在李铁山手腕上,***"当啷"落地。
李铁山瞪红了眼想扑过来,却被王老三用砖拍中膝盖,疼得跪了下去。
"饶命!
饶命!"剩下的掠夺者举着钢管后退,有人腿肚子直打颤,"我们不抢了!
放我们走!"
陈青禾踩着李铁山的手背,把***踢到王老三脚边:"把他们的炸药包收了,钢管堆到门口。"他蹲下来盯着李铁山的眼睛,"下次再来,我让你尝尝麦麸塞嘴的滋味。"
李铁山疼得冷汗直冒,却还梗着脖子:"你能守一辈子?
这世道......"
"滚。"陈青禾没等他说完,甩了甩沾血的钢管,"带着你的人滚出十里地,再让我看见,连你裤腰带都扒了喂感染者。"
掠夺者连滚带爬跑出去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赵晓梅蹲在育苗区,小心地把被踩倒的麦苗扶起来,沾着泥的手在叶子上轻轻抹:"它们还活着。"
"跟咱们一样。"王老三把收来的钢管码成一堆,突然挠了挠头,"青禾哥,刚才那招太妙了!
我就说你早有准备......"
"不是准备。"陈青禾蹲下来,用指腹擦去麦苗上的泥,"是我小时候跟着爹种粮学的——要让庄稼长好,得先把地里的杂草拔干净。"
赵晓梅突然摸了摸肚子,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青禾,我想跟着你们。"她指了指墙角的药箱,"我学过护理,能帮着处理伤口。"
王老三立刻蹦起来:"好啊好啊!
赵姐要是留下,以后谁头疼脑热的......"
"我保证。"陈青禾站起身,把小麦袋重新揣进怀里,"只要我陈青禾还有一口气,就不让你和孩子饿着冻着。"
赵晓梅笑了,眼角泛着水光:"那我也保证,以后不管多难,我都跟着你们守着这片粮仓。"
晨光透过通风口照进来,照在三人身上,也照在墙角的木箱子上——那是陈青禾刚才在夹层里发现的,落满灰尘的箱盖上写着"现代农业技术手册"。
他打开箱子,里面除了泛黄的手册,还有一袋用蜡纸包着的种子,标签上写着"抗逆性小麦,2022年培育"。
"青禾哥,这是......"王老三凑过来看。
"希望。"陈青禾摸着种子袋,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能让咱们在这荒地里种出一片麦田的希望。"
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像闷在云层里的雷。
陈青禾抬头看向通风口,晨光里浮着的灰尘突然乱了方向——那是某种大型车辆碾过碎石的震动。
王老三踮脚往外看:"是卡车?这么早......"
"把暗门加固。"陈青禾合上箱子,把手册和种子袋小心放进储盐室的铁皮箱,"赵姐,你去检查药箱。
老王,把育苗区的遮光布再铺一层。"
引擎声越来越近,混着隐约的鸣笛声。
陈青禾站在主仓中央,看着重新挺直腰杆的麦苗,又摸了摸怀里的小麦袋。
爹的话又响起来:"种粮的人,腰杆得比麦穗还直。"
这次,他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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