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暗纹锦被下的身躯猛然抽搐，卫昭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绣着云雷纹的枕巾。恍惚间，博物馆展柜里那面汉代青铜镜的寒芒仿佛还在眼前，伴随着一道撕裂天穹的闪电，将他拽入这陌生的时空。
“三爷！吉时已到，宾客们都到齐了，老爷已经催了几回了！” 雕花木门被叩响，侍女阿桃的声音裹着焦急穿透进来，“二爷的花轿已在朱雀巷口！”
喉间涌上铁锈味，卫昭撑着雕花床柱坐起。鎏金青铜灯将室内照得暖黄，他望着悬在帐钩上的螭纹玉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卫昭，河东卫氏三房嫡子，卫觊之幼弟、卫仲道卫宁之三弟，自小在《诗》《礼》熏陶中长大，深谙世家生存之道。这具身体的原主昨夜突染急病，却强撑着参加兄长婚礼，如今魂归天外，倒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取我吉服。”卫昭嗓音沙哑，指尖拂过案头的《礼记》竹简，这是他昨日还在诵读的典籍。阿桃麻利掀开樟木箱，取出那件压着金线云纹的广袖深衣，貂皮滚边在烛光下泛着柔光。铜镜中映出的少年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只是苍白的面色难掩疲惫。卫昭将玉冠束发，瞥见枕边那把青铜剑——剑柄上的饕餮纹与穿越前的青铜镜纹路竟如出一辙，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震颤。
踏出寝房，卫昭便被浓郁的檀香裹挟。回廊两侧的朱红纱灯绵延百丈，每个灯笼上都绣着卫氏家徽，那是先祖卫青征战匈奴时的玄鸟图腾。檐角垂落的红绸随风翻卷，隐隐传来前院宾客的谈笑声。卫昭下意识整了整衣襟，作为河东顶级世家的子弟，举手投足间都承载着家族的荣耀。
穿过九曲回廊，正厅前的汉白玉台阶上，卫觊负手而立。兄长身着深紫色官服，腰间的螭纹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发出清越声响。“三郎，今日不可失仪。”卫觊转头时，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蔡邕乃当今天下文坛祭酒，这场联姻关乎卫家百年基业。”
卫昭颔首，目光扫过厅内宾客。颍川荀氏的族老抚着银须与汝南袁氏子弟对饮，颍川陈家的几位公子围聚在书画屏风前品评卫觊的墨宝。这些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世家，平日里难得一见，今日却因卫家的喜事齐聚于此，足见卫家在士林的地位。
“新娘子到了！” 报信小厮的声音穿透喧嚷。卫昭随着大哥来到府前，只见朱雀巷被迎亲队伍堵得水泄不通。八匹披红挂彩的骏马昂首嘶鸣，拉着装饰精美的彩车。卫仲道骑着高头大马，红袍上的金线绣着并蒂莲，腰间宝剑的玉坠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他伸手掀开轿帘，蔡文姬身着凤冠霞帔，珠翠间隐约可见雪白的脖颈，盖头下透出的精致轮廓令人心驰神往。
卫昭望着兄长与嫂嫂并肩走向喜堂，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历史上，卫仲道早逝，蔡文姬被掳于匈奴，命运坎坷。也不知这一世是否还是如此。
喜堂内，青庐以金丝竹编织，外覆鲛绡，缀满孔雀羽。当蔡文姬踏入青庐的瞬间，卫昭注意到兄长耳尖泛红，这是向来沉稳的卫仲道少有的失态。他的这具身体，突然涌起回忆，那是幼时，兄长常抱着他诵读《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行沃盥之礼！”司仪的声音响起。卫觊作为一家之长，亲自执起错金银青铜匜，清水从精美的纹饰间倾泻而下，落入嵌着东珠的漆盘。卫昭知道，这套礼器是祖父当年从宫中获赐，象征着卫家与皇室的渊源。蔡文姬与卫仲道洗手时，动作优雅，不愧是蔡邕之女，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同牢礼上，和田玉盘盛着六畜之肉与五谷饭食。卫昭望着盘中的珍馐，想起昨日庖厨们忙碌的场景。为了这场婚礼，卫家杀了三头秦川牛、五只太湖羊，连米粮都是从巴蜀运来的贡米。这些细节看似寻常，却是世家底蕴的体现，彰显着卫家的财力与地位。
“合卺交杯！” 两块雕琢精美的和田玉葫芦瓢呈上，瓢身用金丝镶嵌着《关雎》诗句。当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倒入瓢中，酒香四溢。卫仲道与蔡文姬手臂相绕，一饮而尽。饮毕，两瓢用红丝绦系紧，交由宗老保管。这一仪式不仅寓意着夫妻合二为一，更象征着卫家与蔡家从此荣辱与共。
婚礼正酣，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喜庆的氛围。一名侍卫浑身尘土，在卫觊耳边低语几句。卫觊脸色骤变，向宾客抱拳：“诸位，边境突发军情，我需即刻处理。三郎，替为兄招待好客人。”
卫昭心中一紧，表面却镇定自若。他举起酒杯，朗声道：“今日乃兄长嫂嫂大喜之日，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来，我敬诸位一杯，祝大家万事顺遂！” 宾客们见他举止从容，纷纷称赞卫家三郎少年老成。
待卫觊离去，卫昭看看周围，招来一位家仆，低声吩咐：“速去打听匈奴动向，一有消息即刻回报。”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稍有不慎，世家便会万劫不复。卫家能屹立百年，自有他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卫觊归来，脸色阴沉如墨。一旁的族老问道，“情况如何？”
“匈奴骑兵已至雁门关外，距河东郡不过百里。”
卫昭沉思片刻，接话道：“婚礼未完，不宜大动干戈。可先派精锐家丁伪装成商队，探查匈奴虚实。同时，联络周边郡县，做好防御准备。”卫觊一愣，这三郎年少，平日里舞枪弄棒，虽然也是知书达理，但是兵事从不过问，没想今日却有如此见地。
他眼中闪过赞许：“正合我意。三郎，便按你的意思去办。”
婚礼在紧张的气氛中继续，新人礼成被送入洞房。卫昭站在庭院中，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洒在卫府的飞檐斗拱上，映出一片银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与卫家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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