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卫觊的谋划

未时四刻,洛阳密报的余烬尚在炭盆中明灭,卫昭望着兄长卫觊指间飞转的算筹,忽然意识到这枚刻着《九章算术》纹样的竹筹,竟比案头的环首刀更像杀人的兵器。窗外传来族学童子的晨读声,今日他们正在背诵《诗经・秦风・无衣》,“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的整齐吟诵里,藏着卫家对乱世最不动声色的回应。

“韩馥的治中也是我卫家子弟?” 卫昭伸手接过兄长抛来的算筹,触感温润,显然是常年被人摩挲所致。

卫觊将《舆地图》往案头一铺,指尖重重按在冀州与河东交界处的 “飞狐陉”:“何止是我卫家子弟,长子在我族学读《春秋》,上个月刚得了‘慎独’玉佩。” 他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卫家的族学只是教书育人?那些旁支子弟、门生故吏,都是嵌在各州郡的活楔子。”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卫家庶子卫昂满头大汗地撞开书房门,怀中的竹简散落一地,露出 “曹操”“酸枣会盟” 等字迹。

“慌什么!”

“家主!” 卫昂单膝跪地,“探子回报,酸枣诸侯陆续聚集,河内太守王匡屯兵河阳津,兖州刺史刘岱……”

“嗯,速度挺快啊!” 卫觊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扫过满地竹简,“去把卫旌叫来,让他带上《河东户册》和新绘的《盐池布防图》。” 他转向卫昭,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三郎,随我去演武场。”

演武场上,暮色已经漫过望楼。三百私兵列成 “箕形阵”,阵中少年们的环首刀在余晖中泛着青芒,刀柄上统一刻着 “耕读传家” 的小字。卫旌抱着一捆帛书匆匆赶来,卫昭瞥见最上面那卷赫然是《尉缭子・兵教篇》。

“见过家主,见过三公子。” 卫旌将帛书递给卫觊,“按照您的吩咐,已将族中能识文断字的部曲重新整编,如今‘知书营’有一百二十人,皆能背诵《急就章》与《孙子兵法》节要。”

卫觊展开《盐池布防图》,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据点,每个点旁都注有 “可屯粮”“通驿道” 等字样:“袁绍要讨董卓,需过黄河;曹操要西进,必经蒲坂津。而我们的盐池……” 他指尖划过图中央的 “解县” 二字,“恰是这乱世棋盘的天元。”

卫昭忽然想起上午在族学看到的一幕:一个童子在《公羊传》批注里画了幅简易地图,用不同颜色标注各州郡世家的藏书多寡。此刻再看兄长手中的布防图,忽然惊觉卫家的 “地图” 从来不止山川地理,更是一张涵盖知识、人口、经济的全息网络。

“大哥是想让卫家成为诸侯争霸的‘支点’?” 卫昭握紧腰间的环首刀,刀鞘上的 “双剑卷轴” 家徽硌得掌心生疼。

卫觊没有直接回答,却从卫旌怀中抽出《河东户册》,翻到 “耕战学” 分类页:“你看这三千盐工,能制盐者八百,能识算者三百,善骑射者五百。若将他们编为‘盐铁营’,战时可断诸侯粮草,闲时能铸甲冶铁 —— 这才是卫家的底气。”

夜色渐深,演武场四角的火把次第点燃。卫觊忽然指着阵中一个持戟少年:“那是卫满的弟弟卫平,去年在族学‘武经科’考了头名。你瞧他戟法,每刺出一式,必先报《司马法》篇名。”

少年似乎感受到目光,手中长戟突然变招,大喝一声:“‘夫战,勇气也!’” 戟尖稳稳点在三十步外的箭靶红心。卫昭注意到,箭靶上除了环环相套的靶心,竟还写着 “兖州”“冀州” 等地名。

“明日你带卫平去见裴茂。” 卫觊将蜡封的书信塞进卫昭袖中,“除了换《谷梁传》抄本,再替我问裴家那个善观星象的长子,最近荧惑星是否犯了太微垣。” 他忽然凑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若裴家肯借‘天命’之名造势,我们便将解县盐池三成利分给他们 —— 记住,世家之间的交易,从来都是‘名’与‘利’的互换。”

亥时三刻,卫昭独自坐在书房里,案头摆着刚从族学抄来的《谷梁传》注疏。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竹简上的 “尊王攘夷” 四字时隐时现。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 “挟天子以令诸侯” 典故,此刻却从卫家的布局中品出更深的意味:是对 “名份” 解释权的争夺。

窗外传来更夫 “天干物燥” 的喊声,卫昭起身推开窗,见月光下的卫家坞堡如同一座沉默的巨兽,城墙垛口间隐约可见执戟巡夜的私兵。他摸出怀中的密报残片,“曹操发檄文” 几字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忽然想起兄长说过的话:“世族的生存之道,从来不是选边站,而是成为‘边’本身。”

次日辰时,卫昭带着卫平穿过盐池雾气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五名骑士冲破薄雾,为首者身披玄色大氅,正是裴家嫡子裴潜。

“卫三公子别来无恙。” 裴潜翻身下马,大氅下摆扫过盐池卤水,溅起细碎的晶盐,“家君听闻卫家求《谷梁传》抄本,特命我亲送至此。” 他递过一个檀木匣,匣盖上刻着裴家 “五经传家” 的族徽。

卫昭打开匣子,见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卷竹简,每卷末端都盖着 “裴氏私学” 的朱印。他指尖抚过竹简边缘,忽然触到一处凸起 —— 那是个极小的 “兖” 字,藏在《谷梁传・隐公元年》的注疏里。

“多谢裴兄亲至。” 卫昭不动声色地合上匣子,“家兄备了薄酒,就在盐池望楼。”

望楼内,卫觊已摆好棋盘,黑子白子分别堆在 “河东”“兖州” 的方位。裴潜扫过棋盘,忽然笑道:“卫家主这是要与在下对弈?”

“非也。” 卫觊执起一枚黑子落在 “蒲坂津” 位置,“是想与裴兄共商‘棋局’。听闻兖州诸郡近日多雨,不知刘岱刺史的粮仓……”

裴潜瞳孔微缩,手中白子 “啪” 地落在 “陈留” 处:“卫家主消息灵通。不过在下更关心,解县盐池若开渠引流,怕是要淹了河西的麦田 —— 那可是韩馥治下的上党郡。”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盐味与隐秘的火药味。卫昭忽然明白,这场看似 “求经” 的会面,实则是世家对地盘、粮草、舆论的无声争夺。裴家需要卫家的盐利稳固兖州门生,卫家则要借裴家的《谷梁》大义名正言顺地扩张势力。

“听说曹操在陈留招兵买马,” 卫昭忽然开口,将话题引向讨伐董卓,“却连箭矢都要靠豪强资助。裴兄可知,卫家的‘知书营’已能自制‘神臂弩’,射程比寻常弩机远三十步。”

裴潜挑眉:“哦?听闻这‘神臂弩’的图纸,可是当年耿恭守疏勒城时的秘传?”

卫觊将一枚白子轻轻放在 “许昌” 位置:“图纸不重要,重要的是制弩的工匠 —— 我卫家盐池的‘绿牌子’匠人,既能算卤水浓度,也能算弩机角度。” 他忽然压低声音,“若裴兄能让兖州士子在檄文中多提‘卫氏忠勇’四字,或许我们可以借些工匠给陈留郡……”

裴潜的手指在棋盘上敲了三下,这是世家密语中 “可议” 的信号。卫昭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正是《谷梁传》中 “君子大居正” 的篆文 —— 原来世家子弟的每一寸纹饰,都是流动的政治符号。

正午时分,望楼下忽然传来骚动。卫昭探头望去,见数百盐工围在工棚前,一个红布衣襟的年轻人站在高处,手中举着一卷竹简:“诸君可知,董卓入京,西凉军残暴,劫掠百姓,我经典书卷也受到损毁!” 他展开竹简,“这是家主刚从洛阳抢出的《尚书》残卷,如今族学要招‘护经兵’,凡入选者免三年田租!”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卫昭认出那年轻人是族学 “讲经科” 的弟子卫兴。他忽然想起兄长昨夜的安排:“明日让卫兴去盐工中讲《尚书・泰誓》,重点讲‘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此刻看来,这哪里是讲经,分明是在为卫家介入讨董大业凝聚民意。

“卫家主好手段。” 裴潜望着楼下沸腾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以‘护经’之名募兵,既合士人之心,又顺百姓之意。”

卫觊淡淡一笑:“裴兄若觉得此法可取,不妨让兖州士子也讲讲董卓的暴行。”

暮色降临时,裴潜告辞而去,马车里多了二十箱精盐与五名 “知书营” 工匠。卫昭望着车队消失在盐池栈道尽头,忽然问:“大哥为何不直接与曹操结盟?他毕竟是讨董主力。”

“曹操?” 卫觊冷笑一声,拾起棋盘上的黑子在掌心碾动,“他父亲是宦官养子,在世家眼里终究是‘浊流’。但我们可以借他的‘义兵’之名,行我们的‘固本’之实。” 他将黑子按在 “官渡” 位置,“真正的世家博弈,从来不是依附强者,而是让强者离不开我们。”

卫昭心中一凛,大哥对曹操如此轻视吗?那可是曹孟德,历史上将世家玩转于手上的大佬,虽然也依靠了世家的力量,但是曹操掌权的时候,哪有世家敢蹦跶的。

戌时初刻,卫家坞堡的演武场亮起火把。卫昭望着 “知书营” 士兵在月光下列队,他们的甲胄上除了卫氏家徽,还多了一块刻着 “护经” 二字的青铜牌。卫平握着新领的神臂弩,兴奋得两眼放光:“三公子,听说我们要去劫董卓的粮车?”

“不是劫粮,是护经。” 卫昭校正他弩机上的刻度,“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夺回被董卓军抢走的太学典籍,顺便……” 他压低声音,“烧掉他们的粮草。”

子时三刻,三百 “知书营” 士兵潜出坞堡。卫昭特意让他们每人携带一卷《诗经》,美其名曰 “护经出征”,实则是用竹简重量测试士兵的负重耐力。队伍行至蒲坂津时,前方探马忽然回报:“启禀三公子,发现董卓部将牛辅的粮队,正往洛阳运送粮草,押粮官是王方。”

卫昭展开袖中地图,在 “风陵渡” 位置画了个圈:“传我将令,卫平带一百人埋伏于北岸高地,用神臂弩封锁渡口;卫兴带一百人扮成流民,趁夜混入粮队;其余人随我绕到粮队后方,见火起即冲杀。” 他顿了顿,“记住,见到太学典籍务必抢出!”

月过柳梢时,粮队果然在风陵渡扎营。卫昭躲在芦苇丛中,见胡轸的大帐前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下赫然堆着几捆竹简 —— 正是太学的《易经》注疏。

“动手!” 卫昭一声令下,卫平的神臂弩率先破空,前排的西凉兵还未反应,已被射穿咽喉。与此同时,卫兴带着 “流民” 点燃了粮车,火光照得河面通红。胡轸惊惶出帐,正撞见卫昭提剑冲来。

“你是何人?!” 王方拔刀迎战,却见卫昭剑招忽变,竟使出《礼记・聘义》中的 “行步之容”,几月之间,卫昭也学会了不少武艺,加上本身卫家三郎的能力,现在也是身手不弱。

“河东卫氏,护经而来!” 卫昭一剑削断对方刀穗,剑尖抵住王方咽喉,“太学典籍何在?”

王方颤抖着指向帐后:“都、都在那里…… 求饶命!”

五更天时,卫昭望着堆积如山的粮草与典籍,忽然发现一本烧焦的《春秋公羊传》残卷。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见残卷上 “九世犹可以复仇” 的字样虽被熏黑,却依然清晰可辨。

破晓时分,卫昭率军返回坞堡。卫觊站在城墙上,望着押解回来的俘虏与典籍,眼中闪过赞许:“听说你用《礼记》剑招制住王方?”

卫昭点头,将烧焦的《公羊传》残卷递给兄长:“此战夺了粮草,只是可惜,没能救下更多典籍。”

“典籍烧了可以再抄,” 卫觊指尖抚过残卷上的 “复仇” 二字,“但‘护经’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不出三日,天下士人都会知道,卫家为救太学典籍而战。” 他忽然指向东方,“曹操在酸枣听闻此事,怕是要派人来借粮了 —— 而我们,正好可以谈谈‘合兵讨董’的条件。”

巳时三刻,曹操的使者抵达卫家坞堡。

来者儒生打扮,器宇不凡。

“在下荀彧,见过卫家主!”

卫昭瞳孔一凝,望向来人。竟是荀彧!曾在《三国志》中读过此人 “王佐之才” 的评价,此刻见他身着青衿,腰间却佩着一把刻有《诗经》名句的玉具剑,果然是 “儒武兼修” 的世家做派。

“久闻卫家‘耕读传家’之名,” 荀彧在书房落座,目光扫过满架典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卫觊命人奉上盐池特产的 “琥珀糖”,笑道:“文若过誉。多年不见,还是风度翩翩!君不是在袁本初手下吗?怎么?”

“袁氏已有我兄长帮衬,曹公雄才大略……”

卫觊摇摇手,道:“文若,听闻曹公在酸枣会盟,缺衣少粮,我卫家愿送精盐千斛、粮草万担。”

荀彧挑眉:“卫家主果然快人快语。但不知,卫家想要什么回报?”

卫昭注意到,荀彧说 “回报” 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这让他想起兄长昨夜的分析:“曹操虽为讨董盟主,却根基未稳,急需世家支持;而我们要的,是让卫家子弟进入讨董联军的核心圈层。”

“所求有三。” 卫觊竖起三根手指,“其一,讨董檄文中需列明董卓‘毁经’之罪,卫家愿为‘护经义兵’之首;其二,联军需给卫家‘知书营’一个正式番号,我三弟卫昭可任参军;其三……” 他忽然从书架取下《尉缭子》,“望曹公允许卫家在酸枣大营设‘军学馆’,教授士兵识字算数。”

荀彧沉默片刻,忽然抚掌大笑:“卫家主果然深谋远虑。以‘护经’之名出兵,既占大义,又能吸引士人;设军学馆则可掌控士兵教化 —— 此等谋略,令荀彧佩服。”

卫昭心中一惊,原来兄长的每一步棋,都在为卫家谋取 “名” 与 “实” 的双重利益。所谓 “军学馆”,表面是教化士兵,实则是在联军中安插卫家的眼线与火种。

“不过,” 荀彧忽然收敛笑意,“曹公还有一个条件:卫家需派一支精锐随他直击洛阳,且……” 他看向卫昭,“卫三公子需亲自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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