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阳光穿透卫家坞堡的雕花窗棂，在荀彧腰间的玉具剑上跳跃。剑身刻着的《诗经·秦风》铭文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卫昭望着眼前这位颍川荀氏的嫡子，见他月白色深衣的袖口绣着三枚并排的竹简纹——那是世家子弟心照不宣的身份暗码，比任何旌旗都更能昭示底蕴。
"让三郎领兵？"卫觊转动着手中的和田玉扳指，扳指内侧用极细的阴刻线雕着《孝经》首章，"曹公可知，我卫家'知书营'虽精于连弩阵列，却从未在诸侯会战中正面列阵。更何况，三郎还未弱冠？"
荀彧指尖轻点案头摊开的《舆地图》，指尖停在河东郡解县的盐池位置："卫家主莫非忘了，上月风陵渡截击牛辅粮队时，'知书营'的箭雨曾让三百西凉铁骑寸进不得？"他抬眼时，瞳孔里映着窗外族学童子操练的身影，"何况三公子以《礼记》剑法制敌的典故，已传到酸枣——在曹公看来，这比千军万马更有分量。"
卫昭握着兄长抛来的算筹，竹筹上《九章算术》的纹路硌着掌心。他忽然想起昨夜演武场上，卫平刺出戟法时必报《司马法》篇名的场景——卫家的每一场仗，从部署到杀敌，都浸着经史子集的影子，这才是世家真正的兵器。
"既如此，"卫觊将一卷《盐池布防图》推到案前，图上解县周围标着十二处暗哨，"三郎，你可愿带五百'知书营'随曹公西进？记住，卫家的人出征，粮草可以借，兵器可以造，但'护经'的旗号必须打得比谁都响。"
三日后，卫昭率部抵达酸枣。联军大营旌旗林立，各营寨间车辙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马粪与煮沸粟米的混香。校场正北的高台上，袁绍的"邺"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玄色锦缎上用真金线绣的北斗七星耀武扬威——昨日会盟，十七路诸侯公推袁绍为盟主，此刻这面大旗便是权力的象征。
"三公子，看那台下。"卫平指向校场中央的盟坛，坛上摆着三牲祭品，两侧侍立的袁绍亲兵皆着貂裘软甲，腰悬环首刀，刀柄统一刻着"四世三公"的族徽，"昨日会盟时，盟主就是在那里歃血为誓的。"勒住缰绳，望着辕门外各营旌旗：袁绍的"邺"字旗用玄色蜀锦绣着北斗七星，每颗星芒都用真金线勾勒；袁术的"南阳"旗以朱红为底，双虎纹样的爪牙处嵌着磨尖的骨片；最不起眼的是曹操营前那面素色"曹"字旗，边角还留着修补的针脚，却在风中挺得笔直。
"三公子，看那边。"卫平指着不远处的校场，晨光里三百长沙兵正持戈列阵，他们的皮甲上都用红漆描着古朴的"吴钩"纹样，"那些是孙坚的部曲，听说每个人的盾牌内侧都刻着家人的名字。"
卫昭策马走近，听见孙坚正用吴地口音训话："董卓那厮现在还龟缩在洛阳，以为咱不敢打？待我等破了汜水关，定要把他抢去的太学典籍一本本抢回来！"士兵们轰然应和，戈矛撞击声中，卫昭注意到他们矛尖挑着的布条上，歪歪扭扭写着"护经"二字——原来不止卫家在打这算盘。
行至曹操营寨前，一员身披熟铁铠甲的将领迎上前来，正是曹洪。他腰间佩刀的刀柄缠着浸油的麻绳，刀鞘上刻着个模糊的"廉"字。"三公子可算到了！"曹洪的声音带着刚操练完的喘息，"曹公在中军帐等着呢，方才还在看您送来的《盐池产量图》。"
穿过营地时，卫昭看见几个士兵正围着一口铜锅煮粥，锅里飘着零星的麦粒。曹洪见状，脸上有些发烫："不瞒您说，要不是卫家送来的千斛精盐，弟兄们怕是连这粥都喝不上了。袁术那边今早还送来两车精米，却说是'劳军'的赏赐，要曹公在盟会上帮着说话。"
正说着，一阵沉稳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卫昭回身，见一队骑兵簇拥着一辆装饰着青铜饕餮纹的马车行来，车帘掀开处，露出南阳袁术的脸。他头戴三梁进贤冠，冠梁上嵌着未经打磨的墨玉，紫色锦袍的袖口绣着十二道暗金云纹——这是只有秩比二千石以上的官员才能使用的纹样，此刻却被他毫不避讳地穿在身上。
"这不是卫家三郎吗？"袁术的声音带着晨起未消的慵懒，他身旁的随从立刻撑开绣着双夔纹的遮阳伞，"听闻你在风陵渡截了董卓的粮草？我帐下的纪灵将军，前日刚在阳武斩了董卓三员副将呢。"他说话时，目光扫过曹洪身上的补丁铠甲，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曹洪手按刀柄，卫昭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时有意让对方看到自己腰间刻着《尚书》名句的剑鞘："公路将军威名远播，我卫家子弟不过是在河东护持些散落典籍，怎敢与将军麾下锐士相较？"他特意将"护持典籍"四字说得清亮，眼角余光瞥见袁术随从手中捧着的漆盒——盒盖上刻着"南阳袁氏"的族徽，边角却蹭掉了一小块漆皮。
袁术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挥了挥手："罢了，年轻人有这份心就好。"随从立刻将漆盒递上前，"这是袁氏烧制的青瓷砚台，盒底刻着《急就章》全文，三郎日后参军议事，正好用得上。"
卫昭接过砚台，触手生凉，便知是越窑上品。他翻开盒盖，果然见内壁用蝇头小楷刻着整部《急就章》，却在"姓名迄"三字旁多刻了个极小的"袁"字——这哪里是礼物，分明是袁术在试探卫家与曹操的亲疏。"多谢公路将军厚赐，"卫昭将砚台递给卫平，"只是我初来乍到，恐负将军厚望，待破了西凉军，定当亲自向将军请教兵法。"
袁术哈哈一笑，驱车而去。车轮碾过营地的泥地，留下两道深辙，卫昭注意到车轴上缠着的红绸，竟与袁绍帐前的旗帜是同一种染料。
曹操的中军大帐里弥漫着一股墨香，帅案上摊着三张地图：最上面是《司隶校尉部山川图》，中间压着《洛阳宫殿布局草图》，最底下那张边角磨损的，赫然是卫家送来的《河东盐道密图》。曹操穿着一件半旧的青布战袍，见卫昭进来，立刻指着地图上的汜水关："三公子你看，董卓令胡轸守关，李傕、郭汜屯兵虎牢，这阵型看似稳固，实则..."
"实则粮道全靠洛阳至成皋的驿路接济。"卫昭接过话头，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敖仓"位置，"若我没记错，敖仓的存粮已被董卓运往长安，如今胡轸的部队，怕是每日只能吃两顿掺着麸皮的粟米。"
荀彧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正是卫家前日送来的《洛阳粮价密报》："三公子所言极是。据密探回报，胡轸军中已有士兵因缺粮逃亡，只是胡轸用酷法镇压，才暂时稳住局面。"
曹操抚掌大笑："好！既然如此，我意请孙坚将军率部猛攻汜水关，我率主力佯攻虎牢，吸引李傕、郭汜的兵力。"他忽然看向卫昭，"只是这佯攻需要一支精锐打前锋，我看你带来的'知书营'就很合适。"
卫昭心中一凛。佯攻虎牢看似简单，实则恐怕要直面董卓的西凉铁骑。他望了望帐外正在操练的"知书营"士兵——他们正在廖化的带领下，用削尖的枣木杆演练拒马阵，每个人的甲胄内侧都贴着一张写着《孙子兵法》节要的羊皮纸。
"曹公放心，"卫昭按住腰间环首刀，"我'知书营'五百人，皆能在百步外射中铜钱，且人人识得《尉缭子》中的'束伍令'。只是..."他顿了顿，"我想向曹公借一样东西。"
"但说无妨！"
"我想借曹公的将旗一用。"卫昭的目光落在帐外那面素色"曹"字旗上，"明日进军时，我愿将'知书营'的旗帜与曹公将旗并立，让胡轸以为我军主力尽出。"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好！就依你所言！文若，你即刻命人赶制十面'曹'字旗，明日让三公子的'知书营'带着。"
当晚，卫昭在营中巡视时，见徐晃正带着士兵打磨新领的长柄斧。那些斧头都是用卫家盐池的铁矿铸造，斧背上特意刻着"护经"二字。"三公子，"徐晃举起斧头，月光在斧刃上流淌，"我刚听廖化说，明日要去虎牢关前叫阵？"
"不是叫阵，是造势。"卫昭走到拒马阵前，捡起一根士兵们削好的枣木刺，"明日我军一到虎牢关下，你就带二百人在关前摆出'雁行阵'，记住，要让关上的守军看得清清楚楚。"
廖化从怀中掏出一卷绘在细绢上的《虎牢关城防图》："三公子，我已探明，虎牢关的西城墙下有一条排水渠，宽三尺，深五尺，可容十人并行。"他指着图上的标记，"若是夜间..."
"不急。"卫昭打断他，"明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让李傕、郭汜相信我军主力正在猛攻虎牢，为孙坚将军争取破汜水关的时间。"他望向远处袁绍营地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比曹操营寨亮上数倍，隐隐还能听见丝竹之声，"记住，在这酸枣大营，看得见的刀兵并不可怕，看不见的算计才最致命。"
次日卯时，联军营地响起震天的鼓声。卫昭站在"知书营"阵前，见曹操的将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十面崭新的"曹"字旗分布在阵中各处。他身后，五百名士兵手持卫家新制的神臂弩，弩机上刻着的"耕读传家"四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三公子，"廖化指前方烟尘，"孙坚部队已向汜水关开拔。"卫昭见孙坚"长沙"军列方阵，喊吴地战歌，戈矛如林。右侧曹操主力移动，旌旗蔽日。
"出发！""知书营"列"锥形阵"，徐晃率前队持斧，廖化率后队张弩，卫平举最大"曹"字旗走最前。
行至虎牢关下近午时，关上西凉兵敲警钟，箭楼伸出长矛。关挂黑色"董"字旗。
"列阵！"徐晃带前队散成"雁行阵"雏形，廖化指挥后队架神臂弩瞄准箭楼。关上守军慌乱后大喊："放箭！"稀疏箭雨落阵前数丈。卫昭举令旗："卫平，挥旗！"卫平挥旗，廖化下令："第一排，放！"百支弩箭破空，射碎关上女墙砖石，西凉兵惊呼躲掩体。
"再来！"又一轮弩箭射穿瞭望孔。半时辰后，关左密林骚动，尘土中隐见大队骑兵——李傕、郭汜上钩了。
"徐晃，准备撤兵。""我们才刚来...""目的已达。李傕、郭汜骑兵出动，以为我们是主力。撤兵能保存实力，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怯战而逃。"
撤兵时，卫昭令士兵保持队形且战且退。关上西凉兵见联军后撤，开关门派骑兵追击。"廖化，让他们尝神臂弩厉害。"廖化指挥后队转身射箭，前排几名骑兵连人带马被射倒，余者勒缰不敢追。
卫昭率部回营，曹操与荀彧议事。"三公子辛苦了！李傕、郭汜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为孙坚将军攻击汜水关赢得时间！"
正说话间，一名亲兵匆匆入帐，向曹操呈上一封密信。曹操拆开看罢，眉头微蹙。"何事？"卫昭问道。
曹操将密信递给卫昭，"是孙坚将军派人送来的。汜水关久攻不下，董卓又派了华雄来增援。"
卫昭接过密信，只见上面写道："汜水关守将胡轸据险而守，我军连日攻城受挫。今董卓又遣华雄引兵前来，已向袁盟主请援了！"
"华雄？"卫昭心中一震。他知道华雄在历史上是董卓麾下的猛将，曾在汜水关前连斩数将，威震联军。没想到现在他也来了。看来，孙坚要离失败不远了！
于是，卫昭对曹操说道：“虎牢关暂时稳定，可领一军援助孙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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