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乱人心散

酸枣大营的中军大帐里,酒气混着烛油味熏得人头晕。袁绍用象牙筷拨弄着案上冷透的鹿肉,听着帐外联军各部因粮草分配而起的争执。自虎牢关追击董卓失败后,诸侯联军已在酸枣滞留月余,每日除了置酒高会,便是互相猜忌。

“主公,卫三郎又来催问追击之事了。”颜良掀开帘幕时,正见袁术将一叠账本摔在案上,“卫家粮船前日到了孟津,却只肯拨给我部三日粮草——当真是世家做派,连勤王大义都不顾了?”

袁绍抚着胡须冷笑,目光却瞟向帐角立着的卫昭。这月来卫昭每日必来请战,昨日更以卫家私兵为先锋,在成皋击溃小股西凉游骑,硬生生将联军的士气提了三分。可越是如此,袁绍心中的忌惮便越深——这卫三郎不仅有谋,更能在乱世中一呼百应,那日在广成关救下的许褚,如今已带着许家堡数百精壮编入卫昭亲卫,那九环刀的狠厉,连颜良文丑都暗自咋舌。

“传我将令,”袁绍突然拍案,“明日卯时,各营主将到演武场议事!”

卫昭走出袁营时,暮色正浓。许褚抱着双臂等在辕门外,九环刀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主公,我瞧那袁绍没安好心,方才我路过韩馥营寨,见他的人正往粮库里搬酒坛。”

“意料之中。”卫昭笑了笑,“明日议事,必是散伙之局。你去通知徐晃,今夜加固营垒,再派死士潜入各营,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喏!”

夜风渐起时,卫昭独自登上营垒。远处洛阳方向依旧浓烟未散,火光映得天际半红。三日前大哥卫觊的信里说,董卓已在长安修筑郿坞,将洛阳富户尽数迁徙,沿途死者相枕。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信末那句——“曹操已率本部往兖州而去,孙坚亦暗通袁术,欲图南阳”。

“公子,”亲卫捧着一卷舆图上前,“这是今日斥候探得的长安布防图,董卓命李傕、郭汜分守函谷、大散二关,又在渭水沿岸驻满飞熊军。”

卫昭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河东郡。那里是卫家根基所在,自他随联军出征,大哥便以护经为名,将卫氏私兵尽数集结于蒲坂津。如今联军将散,正是西渡黄河、稳固后方的时机。可他望着舆图上酸枣到河东的路线,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成皋俘虏的西凉降卒说的话——“董太师早料到诸侯离心,已命徐荣在敖仓布下暗哨,专等联军散伙时趁势掩杀”。

“许褚,”卫昭突然转身,“你带三百亲卫,今夜三更去烧了敖仓的西粮道。记住,只烧粮秣,不伤守兵。”

许褚一愣:“主公,烧自己的粮道?”

“正是。”卫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袁绍想散伙,那就让他散得心安理得。待敖仓火起,他必以为是董卓劫粮,定会连夜拔营东撤。”

三更梆子刚响过,敖仓方向突然腾起冲天火光。袁绍正在帐中与郭图商议退回冀州的路线,忽闻斥候急报:“盟主!西粮道被焚,西凉军旗号在火光中时隐时现!”

“果然有埋伏!”袁绍惊得打翻了酒樽,“传我将令,各营立刻拔营,经陈留退回冀州!” 他哪里知道,那火光中舞动的“董”字大旗,正是卫昭命死士所扮,而被烧毁的粮秣,也多是袁绍部克扣下来的陈米。

联军溃散的速度比卫昭预想的更快。袁术连夜率部南撤,路过卫营时竟想顺手牵羊,被许褚率亲卫一阵乱箭射退,连那柄鎏金酒樽都遗落在卫营寨门前。曹操的信使在黎明时分赶到,送来一封火漆密信:“孟德已抵兖州,闻酸枣有变,望三郎速回河东,某当于东郡相候。”

卫昭将信投入火盆,望着辕门外狼狈撤退的诸侯兵马,忽然想起出征前大哥在宗庙里说的话:“乱世之中,世家要么成为棋子,要么执棋。” 如今联军已散,天下即将陷入更大的乱局,而卫家必须在这场棋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公明,”卫昭召来徐晃,“你率三百人断后,务必让袁绍、袁术等人安全撤出酸枣地界。记住,只可虚张声势,不可真动干戈。”

徐晃抱拳领命,却忍不住问道:“主公,为何还要护着这些心怀鬼胎之辈?”

“因为他们还有用。”卫昭望向东方,那里是曹操所在的兖州,“袁绍据河北,袁术图南阳,曹操得兖州,此三人必成日后逐鹿天下的劲敌。如今让他们安然退去,便是为卫家在中原埋下几枚暗子。”

许褚在一旁听得咋舌,他原以为卫昭只是个懂兵法的世家公子,却不想这少年心中竟藏着如此庞大的谋局。想起昨日卫昭平日的温和,再看此刻他眼中闪烁的冷光,许褚忽然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公,或许真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番天地。

……

卫昭率军西渡黄河时,正值初夏。黄河水势湍急,渡船在浪涛中颠簸,许褚站在船头,九环刀拄地,望着对岸蒲坂津的烽火台喃喃道:“主公,你说加主为何要在渡口布下这么多弓弩手?”

卫昭放下手中的《河渠书》,书页上还留着前日在酸枣大营时,曹操用朱砂圈出的“官渡水情”。他抬眼望向对岸,只见卫氏家兵甲胄鲜明,旌旗上“卫”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为首一人身披银甲,正是大哥卫觊。

“因为蒲坂津是河东门户,”卫昭淡淡道,“而我卫家,需要一场立威之战。”

渡船刚靠岸,便有亲卫上前禀报:“公子,河东郡丞率属官在驿馆等候,说是有紧急公务禀报。”

卫觊迎上前来,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却都没说话。直到进入卫家坞堡,屏退左右,儿郎卫仲道也来相见,甚是欢喜。卫觊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三郎,这是郡丞今早送来的,说是河内张杨派使者来,要借道河东运送粮草。”

卫昭展开文书,只见上面用隶书写着:“河内太守张杨,为勤王事,欲借道河东,望卫氏相助。” 他指尖划过“勤王”二字,忽然冷笑:“张杨坐拥上党,却在联军溃散时按兵不动,如今想借道河东,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卫仲道点头:“我已探知,张杨使者带了百余名精壮,说是运粮,实则个个腰佩利刃。更有甚者,昨日有人在蒲坂津外看到,他们与匈奴左贤王的使者密会。”

“匈奴?”卫昭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来这贼人真的是贼心不死!张杨是想联合匈奴,染指河东了。” 他走到舆图前,指着河东郡的位置,“此地西临长安,东接河内,北连并州,南望洛阳,乃是四战之地。若张杨与匈奴勾结,我卫家根基危矣。”

卫仲道说道:“大哥,把张杨的使者砍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打河东的主意!”

“不可。”卫昭摆手,“杀了使者,只会坐实卫家阻绝勤王的罪名。” 他沉吟片刻,忽然看向卫觊,“大哥,你还记得宗祠收藏的那面‘汉太尉印’吗?”

卫觊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三郎是想……”

“正是。”卫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明日设宴,款待张杨使者。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卫家不仅是书香世家,更是汉家柱石。”

……

蒲坂津卫家坞堡的正厅里,熏香袅袅,丝竹悦耳。张杨的使者王忠坐在客座上,目光却不时瞟向主位上那面古朴的铜印。那印上刻着“汉太尉印”四个篆字,正是卫昭今早从家庙请出的传家之宝。

“卫家主,”王忠举杯笑道,“我家主公素闻卫氏世代忠良,今日得见太尉印,果然名不虚传。” 他口中虽赞,心里却在盘算——这卫家果然底蕴深厚,一枚太尉印便能震慑河东,若能夺到手,何愁不能号令诸侯?

卫觊淡淡一笑,端起酒杯却不饮:“将军客气了。只是不知张太守借道河东,究竟是为勤王,还是另有图谋?”

王忠脸色微变,强笑道:“家主说笑了,我家主公对汉室忠心耿耿,岂会有他意?”

“是吗?”卫昭忽然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舆图前,“昨日我接到探报,匈奴左贤王的使者已到河内,与张太守密谈三日。不知王使者可否解释一二?”

王忠猛地站起,手按剑柄:“三公子这是何意?莫非怀疑我家主公通敌?”

“通敌与否,”卫昭转身,目光如电,“且看将军如何回答。” 他话音刚落,许褚突然从后堂冲出,九环刀“哐当”一声插在王忠面前的地砖上,刀身震颤,发出嗡嗡声响。

王忠吓得魂飞魄散,额上冷汗直冒。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动,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便会将他劈成两半。

“我……我……”王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卫昭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念在张太守曾是联军一员,我不为已甚。你回去告诉张杨,河东乃汉室故土,不容异族染指。若他敢引匈奴入寇,我卫家愿举全郡之兵,与他周旋到底。” 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左贤王的信,你一并带去。告诉他,汉家太尉印在此,昔日卫霍之威,犹在!”

王忠如蒙大赦,接过信件,连滚带爬地跑出坞堡。三日后,探马来报:“匈奴左贤王已率军北撤,张杨也紧闭城门,再无借道之意。”

许褚挠着脑袋走进书房,见卫昭正在灯下批注《孙子兵法》,忍不住问道:“主公,那匈奴怎么就被一封信吓退了?”

卫昭放下狼毫,笑道:“仲康啊,你当那太尉印是摆设吗?自武帝北击匈奴以来,汉家太尉便是匈奴的噩梦。如今我亮出这枚印,便是向天下宣告,我卫家要承继汉家香火,抵御外侮。” 他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乱世之中,名节有时比刀兵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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