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黄河西岸的中条山还浸在墨色里，卫氏家庙的青铜钟就撞开了晨雾。那口铸于汉宣帝年间的 "镇河钟" 悬在三丈高的钟架上，钟身刻着 "卫氏永保河东" 的铭文，每道笔画都填着丹砂，被千年香火熏得发紫。卫觊执青铜晷仪立在家庙前阶时，十二名玄衣祝史已跪成两列，他们袖口露出的刺青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 那是卫青北伐时俘获的匈奴文残句，被卫氏先祖刺在祝史一脉的小臂上，作为 "以夷制夷" 的祖训。
时间回到数日之前，当卫觊对卫昭说要行冠礼，卫昭吓了一跳，不是20虽冠礼吗？这还有好几年呢！
“世家子弟16岁便可弱冠，仲道18岁也是我给他主持的。”
“大哥为何如此着急？”卫昭敏锐地发现这其中只怕另有深意。
……
"壬午日，鹑火次。" 为首的老祝史抬起头，他左眼蒙着鹿皮眼罩，正是当年模仿随霍去病出征时被流矢射穿的伤眼的那位史的形象，数百年来传承了下来。此刻他用右目盯着晷盘，晷针在卯位投下的阴影恰好与盘心 "元" 字重合。这具高五尺六寸的青铜晷仪是当年汉武帝亲赐，盘心北斗七星的勺柄永远指向北极星，盘边刻着的百刻线里藏着机关 —— 当阴影移至 "元吉" 刻度时，晷座会弹出一枚玉简。卫觊接过玉简，上面用鸟虫书刻着 "龙见而冠"，正是三日前宗祠密谈时提到的 "天命时刻"。
卫昭赤足踩在青石板上，素麻深衣的下摆扫过阶前的 "卫" 字浮雕。那是用整块泰山墨玉凿成的族徽，龙首龟身的玄武图案里藏着十二道暗纹，对应十二地支。他望着檐角垂落的九旒冕旒，忽然想起大哥三日前的话："寻常冠礼三加，卫氏冠礼三加而兵符现，此乃元封五年武帝亲定的规矩。" 风掠过冕旒时，玉珠碰撞发出的声响与黄河涛声奇妙共振，像极了在渡口听到的商船号子。
"蓍草三策，龟甲呈兆。" 老祝史的声音在藻井下回荡，他手中的蓍草长九尺九寸，据说采自河内羑里城的周文王演易台。卫觊将三策蓍草投入青铜龟甲时，卫昭注意到龟甲边缘刻着 "夏后氏之卜" 的铭文 —— 这是卫氏先祖在夏商周三代相传的重器，传闻是商汤伐桀时曾用它卜得 "大吉"。龟甲在火盆上炙烤时，背面突然裂开的纹路竟自然形成 "元吉" 二字，笔画走势与《周易》坤卦六五爻辞分毫不差。
家庙两侧的蟠龙金柱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那是黄河水汽遇冷所致，却让柱上的卫青、霍去病画像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卫青像的目光始终盯着庙门，他手中的长戟尖端正对着兵器架上的实战戟 —— 那柄 "定北戟" 杆长一丈二尺，镦部刻着 "元朔五年破右贤王"，戟刃至今能削铁如泥。霍去病像的箭袖所指处，是鎏金博山炉升起的三道青烟。炉盖雕着蓬莱三神山，山间羽人持节的纹路与 "汉室屏藩" 匾额形成暗线：匾额是汉章帝亲书，"屏" 字的末笔恰好指向炉盖的 "瀛洲" 峰。
"这博山炉的烟路是按漠北三大汗国方位设计的。" 卫觊低声对卫昭说，指尖划过炉盖的山谷纹路，"当年霍骠姚封狼居胥，就是照着这炉盖的地形布兵。" 三道青烟笔直上升，在梁间交织成 "卫" 字，又突然散开，像极了三日前成皋战场上西凉骑兵的溃退阵型。卫昭忽然明白，大哥让他盯着青烟，并非看祥瑞，而是在教他读 "烟阵兵图"。
巳时三刻的日头爬上中条山顶，十二名戴鹿皮冠的赞者抬着三副冕板穿过七重朱门。每重门都用梓木包铜，门钉横九纵九共八十一颗，合《周易》"乾卦用九" 之数。首重门刻着 "卫绾免冠进谏"，汉初丞相卫绾免冠直谏汉文帝的浮雕里，他官帽的系带正指向第二重门的 "卫庆治河" 图 —— 先祖卫庆主持疏浚黄河时，河道走向竟与门楣的云纹构成水战阵法。
"这七重门是按北斗七星布局的。" 卫觊将玄色大氅披在卫昭肩头，大氅内衬绣着完整的《河图》，"你看第三重门的 ' 卫青拜将 ' 浮雕，他佩刀的角度正好对着斗柄，每年春分日，阳光会穿过七重门，在 ' 汉室屏藩 ' 匾额上投出刀影。" 家臣们诵读《卫氏冠礼训》的声音突然拔高，一千零八字的训文里藏着十二处兵诀，当念到 "冠而字之，昭然天命" 时，卫昭感到大氅的肩甲微微发热 —— 那是用磁石镶嵌的 "东井宿" 星象，与地下磁矿产生了共振。
第一重缁布冠落下的瞬间，姑射山的云气骤然凝聚。卫昭看见云层在一刻钟内变成青龙之形，龙首朝东，龙爪仿佛攫住家庙的鸱吻。老祝史突然伏地叩首，他腰间悬挂的霍去病鸣镝发出颤音，与黄河浊浪声形成共鸣。卫昭想起昨晚大哥的密谈："明日云起时，中条山会放硝石粉，你只需记住，真正的龙不是云，是人心。"
"字叔明，取《尚书》' 寅哉明哉 ' 之意。" 卫觊的声音穿过冕旒，玉珠碰撞声中，第二重皮弁冠已戴在卫昭头上。这顶武冠用白鹿皮拼接，每块皮子都来自卫氏牧场的 "天鹿"（独角鹿，被视为祥瑞），皮缝处用金丝绣着 "兵以义动" 的古篆。卫昭突然听见九声钟鸣，不是来自家庙的镇河钟，而是黄河滩上传来的戈盾相击声。
三千私兵在蒲坂津列阵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甲胄反射的阳光在河面上连成银龙，那是预先布置的铜镜阵列在同步反光。更惊人的是，兵阵排列成 "卫" 字阵型，左翼为 "彳"，右翼为 "亍"，中间的空心处恰好是卫氏玄武族徽。"这是当年霍骠姚的 ' 天地人三才阵 ' 变阵。" 卫觊递过一面青铜镜，镜中映出的兵阵与博山炉盖的漠北地形完全重合，"你看那领头的百夫长，用的正是霍去病的 ' 饮羽弓 '。"
卫昭接过镜匣时，发现匣底刻着 "元狩二年封狼居胥" 的字样。镜背铸着北斗七星，勺柄指向的位置，正是当日他在酸枣大营要烧的敖仓西粮道。老祝史突然呈上一卷帛书，上面用朱砂画着冠礼当天的星象：水星犯东井，主兵大起，而卫昭的命星 "文昌" 正与 "将星" 相合。"此乃《史记・天官书》记载的 ' 将星临国 ' 之兆。" 卫觊将帛书收进袖中，"但记住，真正的星图在人心，不在天上。"
第三重玄冕加冕时，卫昭感到冠顶的东井宿玉佩突然发烫。这顶玄冕是汉武帝赐卫青的 "安北将军冠"，冕板用整块玄玉雕琢，前后各垂十二旒，卫氏依 "公侯九旒" 之制隐去三旒，但冕冠内衬的《洛书》纹样仍完整无缺。当卫觊将玉牒放在他掌心时，牒上 "叔明" 二字突然渗出朱色 —— 那是用当年霍去病缴获的匈奴丹砂书写，遇热会显现暗藏的兵图。
"这是太尉遗风的真正传承。" 卫觊指向家庙后殿，那里供奉着卫氏先祖的牌位，最深处的密室藏着汉武帝亲赐的 "汉太尉印"。
"冠礼非成人之仪，乃兵符交接之始。" 卫觊的声音突然低沉，"这玄冕的十二旒原是天子规格，武帝特许卫氏使用，为的是 ' 承天序，掌兵机 '。" 他揭开玄冕内衬，露出用银丝绣的《兵阴阳》残篇，篇末有霍去病的批注："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时黄河突然发出异响，探马来报河水一夜由清转浊，河伯祠前浮出刻着 "卫" 字的玄龟 —— 卫昭知道，这是大哥早已安排好的 "祥瑞"。
家庙外的黄河滩上，三千私兵突然变换阵型，从 "卫" 字阵变为 "八卦阵"，每卦方位都对应着河东郡的关隘。卫昭登上城楼时，看见许褚正率亲卫演练九环刀，刀光划出的弧线与姑射山的青龙云气奇妙重合。
黄河水在脚下咆哮，卫昭握紧了手中的玉牒。牒上 "叔明" 二字的丹砂还未干透，却已在他掌心留下血色印记，像极了冠礼时龟甲上的 "元吉" 裂纹。他知道，这场持续十二个时辰的冠礼，从来不是仪式，而是卫氏在乱世落下的第一子，棋子的落点，正是他，卫昭卫叔明。
卫觊大声道：“礼成！即日起，卫昭卫叔明掌卫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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