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渡口的雨帘如幕,卫旌攥着腰间青铜铃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铃身 "卫" 字纹路与孙策方才递来的令牌压出清晰凹痕,那道用凝血写就的令牌上,"令" 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宛如孙坚陨落时未竟的血痕。半个月前,他在成皋渡口随孙策率船队西进,船头高悬的 "古锭刀" 战旗猎猎作响;此刻却在曲阿水寨见到浑身浴血的少年,战旗已换作 "惊帆" 箭图腾,卫氏资助的楼船船舷上,凝固的血痂正被春雨泡得发胀。
"卫司马!" 孙策扯下染血的披风,露出里面暗绣的卫氏玄武纹 —— 那是去年卫昭赠他的成年礼,用江东云锦与河东玄铁线混织而成,"我已遣使向袁术请降,借汝南兵甲复仇。" 少年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虽有不甘,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末将定追随主公!”
是夜,卫旌踩着积水巡防水寨。春雨渗进甲胄缝隙,他摸出贴身藏着的卫昭密信,丹砂字迹在油纸上洇开细小的纹路:"袁术僭越之心已显,孙氏需借壳重生。可荐一人于伯符,暗修历阳粮道,以卫氏屯垦之法收流民。"卫旌细看那推荐之人,却是不识,折信时,他瞥见不远处的阴影里,那人正赤着上身打磨船桨。这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后背刺着淡青色水波纹 —— 那是三年前卫氏资助江东孤儿时的秘密标记,遇水则显。
"卫司马。" 那人忽然直起腰,将一柄三棱短矛塞进卫旌手里。矛头形制与卫氏定北戟如出一辙,却缩短了三寸,更适合水战。"按你说的改了," 他用粗布擦着手,指节上布满老茧,"三棱刃破甲快,但矛头配重得再调调。" 卫旌指尖抚过矛身刻着的 "吕" 字,想起卫昭在书信里写过的话:"江东寒门如璞玉,需以战阵磨之,以粮粟养之。"他忽然意识到,为何卫氏要在孙坚新丧时将眼前这人推向孙策 —— 当孙氏大旗需要新鲜血液凝聚人心时,藏着卫氏印记的 "自己人" 才能真正扎进江东肌理。
只是眼前之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呢?而且似乎他的身份,并不是孤儿啊!
后半夜,卫旌得到军令,全军一千余人,奔赴南阳,不愿随军者,就地解甲归田。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卫旌心口。他望着孙策转身时披风扬起的弧度,看见玄武纹与孙氏战虎在月光下交叠成模糊的影子,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身处双重身份的夹缝中 —— 当他为孙策改良兵器时,当他还想着未来如何用卫氏屯田法收揽流民时,他既是在为孙氏复仇铺路,也是在为卫氏扎根江东奠基。这种微妙的平衡,恰如腰间的青铜铃与百越箭羽,碰撞出既刺耳又和谐的声响。
而此时的卫昭,也在忙碌着自己所想的事情。他要为卫氏的战车,继续绑定更多的资本,而这个时代,最大的资本,便是人才。
卫昭的车架停在河内郡的竹林外,车辕上的玄武纹铜饰与路边驿站的 "袁" 字旗隔路对峙。时值暮春,竹梢新抽的嫩芽上还挂着残雪,他掀开帘幕,望着竹影间若隐若现的草堂,想起荀彧半年前那封藏在《春秋》注本里的密信:"郭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年二十有七,弃绝人事,隐身匿名,好击剑,喜论霸王之术,现避居河内,可往寻之。"此时距曹操迎献帝还有三年,中原大地尚在董卓与群雄割据的混沌中,郭嘉这样的奇才,正该在野论道。
只是卫昭不明白,历史上郭嘉正是因为荀彧,才被推荐给了曹操,而现在,荀彧却推荐给了自己。
叩门声惊起竹梢宿鸟,开门的青年身材瘦长,身着褪色青布劲装,腰间佩剑缠着褪色的布条,露出剑柄处的云纹雕饰 —— 那是颍川士族的标志,却因磨损显得有些落魄。"卫氏公子?" 郭嘉挑眉,狭长的眼睛在卫昭玄色大氅上逡巡,最终落在他腰间的玄武玉佩上,"听闻贵府在河东屯田积粮,可是缺能断奇谋的 执棋人 ?"
卫昭一愣,不想这人竟然如此敞亮。
卫昭随他走进草堂,扑面而来的不是书香,而是浓重的酒气与铁锈味。墙上挂着的不是字画,而是用炭笔绘制的并州地形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匈奴、袁绍、张杨等势力范围。案头摆着《吴子兵法》《商君书》,书页间夹着的枯叶上,赫然用朱砂写着 "官渡" 二字 —— 这个此刻尚是无名渡口的地方,在郭嘉笔下却成了未来的棋盘中心。
"奉孝可知," 卫昭拾起案头的《管子・轻重篇》,注意到书页间夹着的算筹,"董卓西迁长安后,天下大势如乱棋,袁绍对冀州虎视眈眈,袁术空有南阳却目光短浅,曹操守东郡而兵微将寡,孙氏新丧而根基未稳..."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地形图上的河东郡,"卫氏虽据河东要地,却如身处十字路口,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
郭嘉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剑身在泥土地上划出三道深痕:"袁绍据河北,袁术图南阳,曹操守东郡 —— 此三子皆非能定天下者,却各有其 ' 势'。" 他剑尖挑起一片枯叶,任其飘向 "东郡" 位置,"卫氏若想 ' 挟势 ',需先得 ' 棋眼 '。所谓棋眼,不在地,不在兵,在人。"
卫昭望着剑尖颤动的枯叶,想起曹操在东郡与黄巾军混战的惨状:"何为棋眼之人?" 郭嘉收剑入鞘,从木柜中取出一卷泛黄的《九变篇》注本,封面题着 "奉孝私录" 四字:"袁绍有沮授、田丰,此为 ' 正才 ';袁术有阎象、张勋,此为 ' 庸才 ';而曹操... 至今未有能替他看清局势的 ' 奇才 '。当然,戏志才,算是半个!"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公子可愿与我赌一把 —— 将卫氏的 ' 暗棋 ',下在曹操的 ' 明盘 ' 里?"
暮色漫进草堂时,窗棂的竹影在郭嘉脸上织出网状阴影。卫昭袖中多了一卷郭嘉手书的《兖州十策》,开篇写着:"收黄巾降卒为 ' 青州兵 ',借卫氏盐铁之利固根本,以屯田制抚流民,以 ' 挟天子 ' 正名位。"** 这些策略此刻听来近乎空谈,却在卫昭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 原来早在群雄割据之初,郭嘉已看透 "名位"" 人心 ""兵势" 的三重博弈。
离开草堂时,郭嘉倚在竹门边抛着酒爵,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恰似一杆量尽天下人心的秤。"公子可知," 他忽然开口,酒爵在指尖转出银弧,"卫氏的 ' 三加冠 ' 谋略虽妙,却少了最关键的 ' 变数 '。" 卫昭转身,见他嘴角扬起笑意,"变数者,奇也。就像这酒爵 ——" 他松手让酒爵坠落,却在将触地时用脚尖稳稳接住,"看似要碎,实则能转危为安。"
卫昭望着在郭嘉脚尖旋转的酒爵,忽然明白为何荀彧称此人为 "鬼才"。这乱世需要的,从来不是按部就班的谋略,而是能在绝境中转出变数的奇人。他翻身上马,听见竹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短歌行》吟诵,与远处卫氏商队的驼铃声遥相呼应。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郭嘉就是卫氏棋盘上的那枚 "变招"—— 一枚能让所有既定谋略都活起来的棋子。
而此刻的郭嘉案前,也留下了卫昭的手书:若保命,当戒“五石散”。
哐啷一声,郭嘉袖口中滑落的小瓶,显现出这鬼才的惊讶!
……
阳翟城的蝗灾已持续两月,街道两旁的槐树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饥民们蹲在墙角啃食树皮,偶尔有士族子弟抱着《诗经》匆匆走过,衣摆上的补丁与卫昭记忆中长安太学的峨冠博带形成惨烈对比。卫平递来最新的名录,"陈群" 二字被朱砂圈了又圈,旁边注着:"父丧丁忧,闭户治《周礼》,与孔融论 ' 士风不可不察 ',拒袁术、袁绍征辟。"
卫昭的车架停在陈家院外,门扉上的 "陈" 字门楣擦得一尘不染。叩门声过后,开门的老仆腰间挂着的不是寻常玉牌,而是刻着 "忠孝" 二字的青铜佩。"公子请进,我家公子已恭候多时。" 老仆低身行礼,卫昭注意到他鞋底沾着些许草屑,显然刚从后院的临时粥棚回来。
穿过二门,便是陈家的小竹林。陈群身着素麻深衣,正在石案前研磨。他的衣摆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腰间系着的丝绦上坠着一枚小小的石制秤砣 —— 那是卫氏去年送给陈纪的寿礼。"卫氏公子亲临," 陈群放下墨锭,抬头时目光清澈如镜,"可是为这乱世的 ' 秤杆 ' 而来?"
卫昭在石案对面坐下,瞥见案头摆着《礼记・王制》注本、未封笺的《申鉴》,以及一叠写满字的竹简。最上面的竹简刻着 "士品" 二字,下面列着 "德行"" 经术 ""吏能" 等条目,分明是后世 "九品中正制" 的雏形。
卫昭取出郭嘉的《兖州十策》,展开在石案上,"当今士族分三派:附袁者欲保门阀,投曹者求建功业,观望者待价而沽。卫氏据河东,掌盐铁,却困于 ' 名不正言不顺 '——" 他指尖点在 "屯田制" 条目上,"需有人为卫氏立 ' 名',定 ' 制'。"
陈群凝视着《兖州十策》上的 "收编流民" 条,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草图。展开后,卫昭看见图上画着整齐的田垄、错落的房舍,以及用围墙圈起的 "乡学"。"这是我在阳翟试行的 ' 士族屯堡 '," 陈群用墨笔在图上圈出 "乡学" 位置,"以卫氏的屯田法聚流民,以士族的经术教子弟,如此可兼收寒门劳力与士族人心。" 他忽然放下笔,直视卫昭,"但此法需有根基 —— 公子可愿在河东划出万亩良田,作为 ' 士族屯田 ' 的范本?"
卫昭望着草图上标注的 "玄武纹粮仓"" 忠孝堂 ",忽然想起陈纪临终前的遗训:" 士族与寒门,如车之两轮,缺一不可。"他从怀中取出卫氏家庙的青铜钥匙,钥匙环上刻着" 义动 "二字,正是卫氏祖训" 兵以义动 "的缩写:" 贤弟若肯随我去河东,这把钥匙可开卫氏所有粮仓。你要的 ' 乡学 ',要的 ' 屯田 ',卫氏都可给你。"
陈群盯着钥匙上的玄武纹,想起父亲曾说 "卫氏乃乱世之秤,可量人心轻重"。他起身一揖,素麻深衣下摆扫过石案下的槐叶:"群愿为公子执 ' 秤杆 ',量尽天下士心。但有一言需明 ——" 他拾起案头的石秤砣,"秤杆不能歪,秤砣不能轻,否则..." 卫昭接过秤砣,触感冰凉如铁:"否则秤不准人心,量不出天下。卫氏的秤,只会越量越重。"
离开陈家时,卫昭看见老仆正将一碗粥递给街角的小乞丐,碗沿印着细小的玄武纹。他忽然明白,陈群的 "士族屯堡" 为何能在蝗灾中试行 —— 因为卫氏的粮车早已通过秘密渠道抵达阳翟,那些打着 "陈氏义庄" 旗号的粥棚,实则流淌着卫氏的血液。这盘棋,从陈纪时代就已开始布局,而陈群,不过是接过父亲的棋子,继续在卫氏的棋盘上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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